一幅追寻幸福人生的世俗风情画——原创话剧《四叶草》观后
由汉中市歌舞团有限责任公司创作演出的话剧《四叶草》,我是带着一种酸酸甜甜的感觉看完的。该剧没有贯穿始终的故事情节,更没有震撼人心的重大事件,但在平淡如水的生活描述中,使人体味到一种无味之味,韵外之致。普通人的普通生活,形成该剧独特的审美体验。它是一幅普通人寻觅幸福人生的世俗风情画卷。
20世纪20年代,田汉、宗白华、郭沫若三文豪,曾联袂出版过一本书,叫《三叶集》,虽为三叶,话题却聚焦,即自由恋爱。话剧《四叶草》与其有异曲同工之妙,尽管有四片叶,却集中反映了一个具有强烈时代特征的人生旨趣:寻觅幸福。作品以四个家庭司空见惯的日常生活为素材,经由精神化处理,力图揭示各阶层不同年龄段各种人物的精神取向,心灵状态,人生理想。
作品中的王青和白小江这对老年夫妻,一个是大学教授,一个是艺术团体的演员。他们是和谐的,又是不和谐的,和谐之中总透露出那么点不和谐。他们在一起,无论什么时候,遇到无论什么事情,包括原本就算不得是什么事的事,总是在拌嘴,打嘴仗。究竟为何事?似乎不为什么事。可就是你说东,他说西,叨叨个没完,末了,一切又都烟消云散。如果说,他们是四叶草中的一片叶子的话,他们所寻觅的幸福是什么,分明什么也没有追寻。倒是他们那种习惯成自然的生活方式,暗示我们,幸福是什么?他们存在精神差异,实则并无根本分歧。他们的生活虽说平淡,又使人感到不无深刻,深就深在无根本分歧,依然口舌不断。有时候,甚至什么事也没有,又分明并非那回事儿。譬如,两人买菜回来,王青在侍弄他的花草,白小江在津津乐道她的戏剧,其对话显然牛头不对马嘴。虽说不乏意趣,各人内心毕竟存在某些差异。可以说,这老两口,事业有成,子女出息,经济丰裕,只剩尽享天人之乐了。可是,你会发现,他们毕竟缺乏完全的理解,心灵的契合,情感的交流。终于有一天,他们之间的这种细微裂缝被撕开了。白小江所买的理财产品出事儿,被骗走几十万元,王青竟然骂他几十年的老伴是“混蛋”,是“糊涂蛋”。但当白小江住进了医院,王青随即就后悔了。他突然彻悟过来,钱并不重要,重要的是老伴的健康。他向白小江倾吐自己的心声:我不再纠结于逝去的青春,不再想那些生生死死的事,不再唠叨你,陪你买菜,陪你逛街,你走哪儿,我走哪儿,我们白天,晚上,每分每秒都不离开。他们虽然没有刻意地去追求幸福,但却在生活中感受到什么是真正的幸福。我想,这大概就是那份夕阳情吧。王青的这种人生感受,令人欣慰,令人为之动容。
李福顺和齐慧这对中年夫妻,是我们十分熟悉的那种进城打拼的乡下人。在城里,他们的处境非常尴尬。丈夫摆摊卖煎饼,时常被城管撵来赶去,妻子临时做保洁工,今天东家,明天西家,挣点零钱补贴家用。与城里人经济条件的巨大反差,我们甚至会觉得他们有些卑微。白小江送齐慧一盒酸奶,竟使齐慧激动不已。送她个音乐盒,她会视为珍宝。能看一场公益电影,会使他们感到奢侈。他们心存念想,但念想是那么的微不足道:只希望在城里有属于自己的一室一厅住房,把老母亲能够接到城里来住,孩子能够在城里上学,将来不再像自己一样做保洁工。对他们来说,幸福是什么?妻子齐慧说,能住在大城市里,能和有文化的人打交道,能看见高楼大厦,能看见车来车往,可以坐公交,坐地铁,两人天天能见面,就感到十分的幸福。他们的幸福观,令人心酸,发人深思。但是,他们的人生态度是那么令人感佩。他们朴实,善良。当白小江夫妻正为几十万元泡汤而焦虑之时,他竟热心送来一袋土豆,虽有点不合时宜,但其为人活脱而出。他们乐观向上,憧憬未来,身上体现出的正能量,使人心生敬意。尤其是,他们看着一幢幢大楼拔地而起,看着川流不息的车辆和人群,竟觉得这个城市有他们一份。他们自身的这种变化,体现出鲜明的时代精神。
张丽和佟冬冬这对年轻夫妻,为生不生二胎,竟然折腾了三场床前戏。似乎很无聊,很庸俗,很没意思,不像李福顺齐慧两口儿身上洋溢着一种道德力量。其实不然,小两口上不上床,承载的是一个贴近生活贴近时代的大话题。自从国家生二胎政策放开以后,生不生二胎,生男孩还是女孩,一直是人们街头巷尾热议的中心。在作品人物身上,围绕二胎问题,明显地体现出两种人生观。对于张丽来说,疯狂地想要生一个男孩,她认为有男孩晚年就有了依靠,有男孩就可以延续血脉。我觉得,这正是二孩化放开以后,某些传统伦理观念的复燃。佟冬冬与此相反,他不想生二胎。是怕因生二胎影响自己的事业,耽误自己的前程吗?是怕生二胎经济负担过重,生活拖累太大吗?也许两者都有。事实是,小两口还是生了二胎,可是,是男是女,作品似乎没有交代。实际上,也无须交代。作品所关注的,是当事人对于生二胎的态度,是揭示二胎在他们心灵中所掀起的精神波澜。至于谁是谁非,不必评判,也许二者都有问题,那是另外一个领域的事情,与艺术毫不相关。在该剧中,二胎与幸福人生是紧密联系在一起的,张丽和佟冬冬这两个人物形象,会引发我们对于幸福人生的诸多思考。
剩女王思语谈情说爱的过程,充满情趣,富于精神张力。她先后约见过三个男人,分别是大叔男,鲜肉男,帅哲男。三个男人一个和一个不同,身上信息量极大,极有典型性。大叔男所谓成熟,条件好,把钱看得比什么都重要,唯独不知道爱情为何物,其势利人格,令人反感。鲜肉男那种矫情女态,其所谓爱情从吃开始,不吃就不知道爱情为何物的浅薄,低俗,平庸,使人讨厌。帅哲男与王思语的一番对话,像在做语言游戏,那种碰撞感,挑斗感,相互征服感,耐人寻味。这三个男性形象,都具有一定的认识价值和审美价值。尽管作品没有从正面描写王思语的爱情追求,但她对于爱情的态度,从三次约见中完全感受得到。而且难能可贵的是,作品对王思语婚姻态度的描写,是发展的,变化的。她说:“以前有标准,后来就没有了。其实你对未来对象设下许多标准,但最后与你牵手的往往是牵手之外的那个人。”什么是“牵手之外的那个人”,即心中所爱的那个人。她的择偶标准的变化,同王青在白小江病床前的内心表白一样,体现的是她在追寻幸福人生的征途中,精神的收获,心胸的拓展。同时,也与张丽两口儿二胎生了男孩还是女孩无须交代一样,王思语究竟找了个什么对象,并不重要,重要的是,她使观众观照了她这种精神境界的提升过程。
该剧在结构上别具一格。主人公王思语作为剧作家,为创作一部名叫“四叶草”的话剧,不时地穿插于剧情之中,把包括自己在内的四个家庭的生活,辍连在一起。四个家庭对于幸福人生的追寻,相互映衬,相互补充,五彩斑斓,诗意盎然。我们还可以把四个家庭的主人公以年龄大小承接起来,恰是一个人从年轻到老年的有机链条。每个家庭所呈现出来的幸福,也恰好是人生某个阶段的寻觅与追求,尽管每个家庭成员的身份各异。四叶草,据说是一种罕见的草。以它喻比幸福人生,可见幸福之珍贵。幸福是什么?就是白小江、王青老夫妻的夕阳情,就是李福顺、齐慧中年夫妇的美好向往,就是张丽、佟冬冬小两口的人生求索,就是王思语不断成熟的爱情思考。幸福是一种理念,是真理。它是每一个人的心中之梦。它像一盏灯,照耀着我们前行的道路。
该剧关注现实生活,从看似平淡无奇的生活现象中,发现提炼颇具意趣的精神内容。这同一个时期以来,某些编剧总习惯于寻找重大题材,或以已有定论的文学作品来创作剧本相较,更值得点赞。什么是生活,更多指的是平凡的世界,在这个意义上,《四叶草》的作者,完全走在正路上。观看此剧,你会感到,作品中的生活形态,是如此不起眼,有的甚至会使你感到无聊,但在编剧张慕瑶的笔下,它们都蕴含了丰厚的人生意味,也体现出作者敏锐的艺术眼光和创作才华。
2018年4月12日
本文原载于《陕西日报》2018年12月4日文化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