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产年谱(下)

子产年谱(下)

韩高年

前543年 周景王二年 鲁襄公三十年 郑简公二十三年 子产四十三岁 老子二十八岁 孔子九岁

春正月,子产与叔向论郑国之政。

《左传·襄公三十年》载:子产相郑伯以如晋,叔向问郑国之政焉。对曰:“吾得见与否,在此岁也,驷、良方争,未知所成,若有所成,吾得见,乃可知也。”叔向曰:“不既和矣乎?”对曰:“伯有侈而愎,子皙好在人上,莫能相下也。虽其和也,犹相积恶也,恶至无日矣。”……

夏四月己亥,郑伯及其大夫盟。君子是以知郑难之不已也。

六月,子产预言陈国必亡。

《左传·襄公三十年》载:六月,郑子产如陈莅盟。归,复命。告大夫曰:“陈,亡国也,不可与也,聚禾粟,缮城郭,恃此二者,而不抚其民,其君弱植,公子侈,大子卑,大夫敖,政多门,以介于大国,能无亡乎?不过十年矣。”

夏,郑子皮引《仲虺之志》,论郑国之政。

《左传·襄公三十年》载:郑国乱,众大夫聚谋。子皮曰:“《仲虺之志》云:‘乱者取之,亡者侮之,推亡固存,国之利也。’罕(子皮)、驷(子皙)、丰(公孙段)同生,伯有汰侈,故不免。”子驷氏欲攻子产。子皮怒之曰:“礼,国之干也,杀有礼,祸莫大焉。”按:子皮,名虎,子产之前郑国执政大臣。由此年言行观之,子皮熟知前代掌故,明于治乱,习于礼法。其让位于子产,则示其宽厚明智、任人唯贤之品质。《仲虺之志》,杜预《注》云:“仲虺,汤左相。”《仲虺之志》,即记载仲虺言行之书。其语又见《墨子·非命》《荀子·尧问》等。

子皮授郑国之政于子产,子产始郑国之相。

《左传·襄公三十年》载:郑子皮授子产政。子产辞曰:“国小而逼,族大宠多,不可为也。”子皮曰:“虎帅以听,谁敢犯子?子善相之,国无小,小能事大,国乃宽。”

按:子皮让贤,当世称之。如《孔子家语·贤君》载:“子贡问于孔子曰:‘今之人臣孰为贤?’子曰:‘吾未识也。往者齐有鲍叔,郑有子皮,则贤者(矣)〔也〕。’子贡曰:‘齐无管仲,郑无子产。’子曰:‘赐!汝徒知其一,未知其二也。汝闻用力为贤乎?进贤为贤乎?’子贡曰:‘进贤贤哉!’子曰:‘然。吾闻鲍叔达管仲,子皮达子产,未闻二子之达贤己之才者也。’”

《说苑》载:子贡问孔子:“为臣孰大?”曰:“齐有鲍叔,郑有东里子皮。”子贡曰:“齐无管仲,郑无子产乎?”孔子曰:“吾闻进贤为善。鲍叔进管仲,子皮进子产。未闻管仲、子产有所进也。”

子产引《郑书》,与子太叔论政。

《左传·襄公三十年》载:子产为政,有事伯石,赂与之邑。子大叔曰:“国皆其国也,奚独赂焉?”子产曰:“无欲实难,皆得其欲,以从其事,而要其成,非我有成,其在人乎?何爱于邑,邑将焉往?”子大叔曰:“若四国何?”子产曰:“非相违也,而相从也,四国何尤焉?《郑书》有之曰:‘安定国家,必大焉先。’姑先安大,以待其所归。”

按:子产所引之《郑书》,盖为郑国之史籍。

孔子弟子子路约生于此年。

子路,名仲由(《孔子家语》作季路),一称季子,鲁国卞人(一作弁人)。其事迹见《左传》《论语》《史记·仲尼弟子列传》等。明人赵时雍《子路年表》考其生年在周景王二年;林春溥《仲子年表》同赵说。林氏又考仲由卒于周敬王四十年辛酉,得年六十四岁。

前542年 周景王三年 鲁襄公三十一年 郑简公二十四年 子产四十四岁 老子二十九岁 孔子十岁

子产相郑简公至晋,晋平公未见,子产使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晋士匄谴责之,子产陈辞以对。叔向赞曰:“子产有辞,诸侯赖之。”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载:子产相郑伯以如晋,晋侯因鲁襄公丧事之故未及见。子产使尽坏其馆之垣而纳车马焉。士文伯让之,曰:“敝邑以政刑之不修,寇盗充斥,无若诸侯之属辱在寡君者何?是以令吏人完客所馆,高其闬闳,厚其墙垣,以无忧客使。今吾子坏之,虽从者能戒,其若异客何?以敝邑之为盟主,缮完葺墙,以待宾客。若皆毁之,其何以共命?寡君匄使请命。”

子产对曰:“以敝邑褊小,介于大国。诛求无时,是以不敢宁居,悉索敝赋,以来会时事。逢执事之不闲,而未得见,又不获闻命,未知见时,不敢输币,亦不敢暴露。其输之,则君之府实也。非荐陈之,不敢输也。其暴露之,则恐燥湿之不时而朽蠹,以重敝邑之罪。侨闻文公之为盟主也,宫室卑庳,无观台榭,以崇大诸侯之馆,馆如公寝,库厩缮修,司空以时平易道路,圬人以时塓馆宫室。诸侯宾至,甸设庭燎,仆人巡宫,车马有所,宾从有代,巾车脂辖,隶人牧圉,各瞻其事,百官之属,各展其物。公不留宾,而亦无废事。忧乐同之,事则巡之,教其不知,而恤其不足。宾至如归,无宁灾患?不畏寇盗,而亦不患燥湿。今铜鞮之宫数里,而诸侯舍于隶人。门不容车,而不可逾越,盗贼公行,而天厉不戒。宾见无时,命不可知。若又勿坏,是无所藏币,以重罪也。敢请执事,将何所命之?虽君之有鲁丧,亦敝邑之忧也。若获荐币,修垣而行,君之惠也,敢惮勤劳?”

按:此事又见《孔子家语·正论解》。子产长于辞令,以言辞为功,此又一例也。子产历数晋之不德,故此年士文伯复命。赵文子曰:“信,我实不德,而以隶人之垣以赢诸侯,是吾罪也。”使士文伯谢不敏焉。晋侯见郑伯,有加礼,厚其宴、好而归之。乃筑诸侯之馆。叔向曰:“辞之不可以已也如是夫。子产有辞,诸侯赖之,若之何其释辞也?《诗》曰:‘辞之辑矣,民之协矣。辞之绎矣,民之莫矣。’其知之矣。”劳孝舆评曰:“辞字是郑国安身立命处,亦是子产一生学问经济处,引诗一证,分明见辞之所系甚巨,正非徒为辅颊舌之咸。”(《春秋诗话》卷三)

十二月,北宫文子论郑国之有礼,与子产之任贤使能。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十二月,北宫文子相卫襄公以如楚,宋之盟故也。过郑,印段往劳于棐林,如聘礼而以劳辞。文子入聘。子羽为行人,冯简子与子大叔逆客。事毕而出,言于卫侯曰:“郑有礼,其数世之福也,其无大国之讨乎。《诗》云:‘谁能执热,逝不以濯。’礼之于政,如热之有濯也。濯以救热,何患之有?”子产之从政也,择能而使之:冯简子能断大事;子大叔美秀而文;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裨谌能谋,谋于野则获,谋于邑则否。郑国将有诸侯之事,子产乃问四国之为于子羽,且使多为辞令。与裨谌乘以适野,使谋可否。而告冯简子,使断之。事成,乃授子大叔使行之,以应对宾客,是以鲜有败事。北宫文子所谓有礼也。

《淮南子·说山训》曰:“裨谌出郭而知,以成子产之事。”按:其中说到公孙挥“能知四国之为,而辨于其大夫之族姓、班位贵贱、能否,而又善为辞令”,正是春秋时行人之职的特征。子大叔“美秀而文”,也体现着外交人员的特征。春秋战国时代一些脍炙人口的辞令,系出于行人之手。

子产陈用人之道以谏子皮。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子皮欲使尹何为邑。子产以为年少,而子皮认为尹何老实谨慎,自己喜欢他,让他一面干,一面学。子产谏曰:“不可。人之爱人,求利之也。今吾子爱人则以政,犹未能操刀而使割也,其伤实多,子之爱人,伤之而已,其谁敢求爱于子?子于郑国,栋也,栋折榱崩,侨将厌(压)焉,敢不尽言?子有美锦,不使人学制焉。大官、大邑,身之所庇也,而使学者制焉。其为美锦,不亦多乎?侨闻学而后入政,未闻以政学者也。若果行此,必有所害。譬如田猎,射御贯,则能获禽,若未尝登车射御,则败绩厌覆是惧,何暇思获?”子皮曰:“善哉,虎不敏。吾闻君子务知大者远者,小人务知小者近者。我,小人也。衣服附在吾身,我知而慎之,大官、大邑所以庇身也,我远而慢之。微子之言,吾不知也。他日我曰:‘子为郑国,我为吾家,以庇焉,其可也。’今而后知不足。自今请,虽吾家,听子而行。”

按:子产此篇谏语巧用比喻,理浃情深,堪称名篇。韩席筹《左传分国集注》引姚氏永概曰:“此文是写子皮,杜注当矣,文字非常华妙,其华处全在善用譬喻。操刀,一譬也。栋榱,二譬也。制锦,三譬也。田猎,四譬也。层层说来,五光十色,令人目眩。末段又恐冷淡不相称,乃用心面煊染之,方不寂寞。此文家灵巧秘诀。”[1]

子产为政,不毁乡校。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郑人游于乡校,以论执政,然明谓子产曰:“毁乡校,何如?”子产曰:“何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恶者,吾则改之。是吾师也,若之何毁之?我闻忠善以损怨,不闻作威以防怨。岂不遽止?然犹防川,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不克救也。不如小决使道,不如吾闻而药之也。”然明曰:“蔑也今而后知吾子之信可事也。小人实不才,若果行此,其郑国实赖之,岂唯二三臣?”仲尼闻是语也,曰:“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孔子家语·正论解》:郑有乡校,乡校之士,非论执政。鬷明欲毁乡校。子产曰:“何以毁为?夫人朝夕退而游焉,以议执政之善否。其所善者,吾则行之;其所否者,吾则改之。若之何其毁也?我闻忠言以损怨,不闻立威以防怨。防怨,犹防水也。大决所犯,伤人必多,吾弗克救也。不如小决使导之,不如吾所闻而药之。”孔子闻是言也,曰:“吾以是观之,人谓子产不仁,吾不信也。”

按:此年孔子十岁,《左传》《家语》谓“仲尼闻是语”并评论,当是成年后闻此事或读史志而评论,非此年可知。韩愈有《子产不毁乡校颂》赞子产。

子产执政一年,郑国之舆人作《子产诵》,讥刺子产。

《左传·襄公三十年》:“郑子皮授子产政。……从政一年,舆人诵之,曰:‘取我衣冠而褚之,取我田畴而伍(赋)之,孰杀子产,吾其与之。’”冯惟讷《诗纪·前集》云:“二章,一作歌。”按:诵为乐语之一。《周礼·大司乐》:“以乐语教国子,兴道讽诵言语。”郑《注》云:“以声节之曰诵。”此诵以褚、伍、与为韵。“褚”,杨宽以为,是子产为政后新设之财物税。[2]

卫侯在楚,卫国大夫北宫佗(文子)广引《诗》《书》论威仪。

《左传·襄公三十一年》:卫侯在楚,北宫文子见令尹围之威仪,言于卫侯曰:“令尹似君矣,将有他志,虽获其志,不能终也。《诗》云:‘靡不有初,鲜克有终。’终之实难,令尹其将不免。”公曰:“子何以知之?”对曰:“《诗》云:‘敬慎威仪,惟民之则。’令尹无威仪,民无则焉。民所不则,以在民上,不可以终。”公曰:“善哉,何谓威仪?”对曰:“有威而可畏谓之威,有仪而可象谓之仪。君有君之威仪,其臣畏而爱之,则而象之,故能有其国家,令闻长世。臣有臣之威仪,其下畏而爱之,故能守其官职,保族宜家。顺是以下皆如是,是以上下能相固也。《卫诗》曰:‘威仪棣棣,不可选也。’言君臣、上下、父子、兄弟、内外、大小皆有威仪也。《周诗》曰:‘朋友攸摄,摄以威仪。’言朋友之道,必相教训以威仪也。《周书》数文王之德,曰:‘大国畏其力,小国怀其德。’言畏而爱之也。《诗》云:‘不识不知,顺帝之则。’言则而象之也。纣囚文王七年,诸侯皆从之囚,纣于是乎惧而归之,可谓爱之,文王伐崇,再驾而降为臣,蛮夷帅服,可谓畏之;文王之功,天下诵而歌舞之,可谓则之;文王之行,至今为法,可谓象之。有威仪也。故君子在位可畏,施舍可爱,进退可度,周旋可则,容止可观,作事可法,德行可象,声气可乐,动作有文,言语有章,以临其下,谓之有威仪也。”

按:春秋时代有识者特别重视“威仪”,所谓威仪,就是言行举止。有威仪,就是言行举止合乎礼仪。君臣各有各的威仪。当时人认为,有威仪是君子的一个标准。

前541年 周景王四年 鲁昭公元年 子产四十四岁 郑简公二十五年 老子三十岁孔子十一岁

四月,赵孟、叔孙豹、郑伯及子皮、子产赋诗言志。

《左传·昭公元年》载:夏四月,赵孟、叔孙豹、曹大夫入于郑,郑伯兼享之。子皮戒赵孟,礼终,赵孟赋《瓠叶》。子皮遂戒穆叔,且告之。穆叔曰:“赵孟欲一献,子其从之。”子皮曰:“敢乎?”穆叔曰:“夫人之所欲也,又何不敢。”及享,具五献之笾豆于幕下。赵孟辞,私于子产曰:“武请于冢宰矣。”乃用一献。赵孟为客,礼终乃宴。穆叔赋《鹊巢》。赵孟曰:“武不堪也。”又赋《采蘩》,曰:“小国为蘩,大国省穑而用之,其何实非命。”子皮赋《野有死麕》之卒章。赵孟赋《常棣》,且曰:“吾兄弟比以安,尨也可使无吠。”穆叔、子皮及曹大夫兴,拜,举兕爵,曰:“小国赖子,知免于戾矣。”饮酒乐。赵孟出,曰:“吾不复此矣。”

按:此年赋诗言志,亦春秋一场大风雅。劳孝舆《春秋诗话》评曰:“歌《瓠叶》以辞重享,雅甚。赋《常棣》以安吠尨,奇甚。主宾二诗,本不相蒙,看他牵合情理宛然,如此说诗,岂复有粘滞之病哉。尤妙赠答之前有一穆叔,《鹊巢》《采蘩》,互为映发,愈有波澜。至群贤举兕,争奉颜色,则狐虎之威,跋扈飞扬,分明画出一则礼乐征伐自大夫出之世界矣。此会乃赵孟极得意之举,是左公极著意之文。与前范宣子受彤弓同一洗发,阅者毋草草忽之。”

六月,子产聘晋,为叔向言实沈、台骀之来历。

《左传·昭公元年》亦载:晋平公有疾,郑伯使子产如晋聘,且问疾。叔向问曰:“寡君之疾病,卜人曰:‘实沈、台骀为崇。’史莫之知。敢问此何神也?”子产曰:

昔高辛氏有二子,伯曰閼伯,季曰实沈,居于旷林,不相能也。日寻干戈,以相征讨。后帝不臧,迁閼伯于商丘,主辰。商人是因,故辰为商星。迁实沈于大夏,主参。唐人是因,以服事夏、商。其季世曰唐叔虞。当武王邑姜方震(孕)大叔,梦帝谓己:“余命而子曰虞,将与之唐,属诸参,而蕃育其子孙。”及生,有文在其手曰“虞”。遂以命之。及成王灭唐而封大叔焉,故参为晋星。由是观之,则实沈,参神也。昔金天氏有裔子曰昧,为玄冥师,生允格、台骀,台骀能业(续)其官,宣(通)汾、洮,障(筑堤坝)大泽,以处大原,帝用嘉之,封诸汾川,沈、姒、蓐、黄,实守其祀。今晋主汾而灭之矣。由是观之,则台骀,汾神也。抑此二者,不及君身。山川之神,则水旱疠疫之灾,于是乎禜之;日月星辰之神,则雪霜风雨之不时,于是乎禜之。若君身,则亦出入、饮食、哀乐之事也。山川星辰之神,又何为焉?侨闻之,君子有四时:朝以听政,昼以访问,夕以修令,夜以安身。于是乎节宣其气,勿使有所壅闭湫底以露其体,兹(是以)心不爽,而昏乱百度。今无乃壹之,则生疾矣。侨又闻之,内官(姬妾)不及同姓,其生不殖,美先尽矣,则相生疾,君子是以恶之。故《志》曰:“买妾不知其姓,则卜之。”违此二者,古之所慎也。男女辨姓,礼之大司也。今君内实有四姬焉,其无乃是也乎?若由是二者,弗可为(治)也已。四姬有省犹可,无则必生疾矣。

按:晋平公有疾,晋巫以为实沈、台骀二神致祟,子产谓叔向之一番言论,要在说明二神不可能为祟,晋侯之病,均由人为,其因有二:一是“昼夜昏乱”;二是违礼而娶同姓之美女。子产之言,合乎实际。故叔向曰:“善哉,肸未之闻也。此皆然矣。”子产明于事理,不信天命鬼神,其思想颇有唯物倾向,于此可见一斑。

子产与郑简公论为政之道。

《尸子》曰:郑(简)公谓子产曰:“饮酒之不乐,钟鼓不鸣,寡人之性也。国家之不乂,朝廷之不理,与诸侯交之不得志也,子之任也。子无入寡人之乐,寡人无入子之朝。”自是以来,子产理郑,城门不闭,国无盗贼,道无饿人。孔子曰:“若郑(简)公之好乐也,虽抱钟而朝可也。”夫用贤,身乐而名附,事少而功多,国治而能逸。(《太平御览》卷五百七十五,又《群书治要》卷三十六)

前540年 周景王五年 鲁昭公二年 郑简公二十六年 子产四十六岁 老子三十一岁 孔子十二岁

秋,郑公孙黑将作乱,子产作书以数其罪,使吏宣之于公孙黑。

《左传·昭公二年》载:秋,郑公孙黑将作乱,欲去游氏而代其位,伤疾作而不果。驷氏与诸大夫欲杀之。子产在鄙,闻之,惧弗及,乘遽而至。使吏数之,曰:“伯有之乱,以大国之事,而未尔讨也。尔有乱心无厌,国不女堪。专伐伯有,而罪一也;昆弟争室,而罪二也;薰隧之盟,女矫君位,而罪三也。有死罪三,何以堪之?不速死,大刑将至。”再拜稽首,辞曰:“死在朝夕,无助天为虐。”子产曰:“人谁不死?凶人不终,命也,作凶事,为凶人,不助天,其助凶人乎?”请以印为褚师。子产曰:“印也若才,君将任之。不才,将朝夕从女。女罪之不恤,而又何请焉?不速死,司寇将至。”七月壬寅,公孙黑自缢。子产陈其尸于周氏之衢,加木焉。

按:子产在鄙而闻公孙黑将作乱,惧已不及制止,故寓书使吏口宣其罪。据“使吏数之”可知,是子产先书面撰辞,再让吏至国宣之于公孙黑,以责让之。韩席筹引吴曾祺评语云:“子皙之罪应死久矣,然事机未至,只得静以待之,及见其事可图,乃如兔起鹘落,有迫不及待之势,传写子产乘遽而至,何等辣心辣手,用度数以三罪,与前数子南五罪恰好相对,特前是权词,此乃铁案,子产亦是一老狱吏也。”[3]此辞历数其三大罪状,痛斥其无礼,与后世之移文相类。

郑子产为政三年,郑舆人作《子产诵》,颂扬子产。

《左传·襄公三十年》载:子产为政,及三年,国中舆人作歌诵之,歌曰:“我有子弟,子产诲之,我有田畴,子产殖之,子产而死,谁其嗣之?”

按:子产始执郑国之政,在此前三年,故系此歌于此年。劳孝舆《春秋诗话》评此诵云:“舆人之诵,忽祝忽诅,子产若非久其位,则孰杀之语为终身病矣。危哉!故知火攻一道,亦是下策。”

邓析在世。

《左传·定公九年》杜注:“邓析,郑大夫,欲改郑所铸旧制,不受君命而私造刑法,书之于竹简,故曰竹刑。按《汉书·艺文志》列《邓析子》在名家,盖深文巧辨者也。”钱穆《邓析考》据《左传》《吕氏春秋》《列子》《淮南子》等所载,考定邓析为郑国大夫,好刑名之学,约与子产同时。其生年不可考,其卒年据《左传·定公九年》载,在公元前501年,曾制定《竹刑》。《汉书·艺文志》著录《郑析子》。今传本为伪书。

《列子·力命》:“邓析操两可之说,设无穷之辞,当子产执政,作《竹刑》。郑国用之,数难子产之治。子产屈之。子产执而戮之,俄而诛之。然则子产非能用《竹刑》,不得不用;邓析非能屈子产,不得不屈;子产非能诛邓析,不得不诛也。”

子产与邓析论治家之道。

《列子·杨朱》载:“子产相郑,专国之政;三年,善者服其化,恶者畏其禁,郑国以治。诸侯惮之。而有兄曰公孙朝,有弟曰公孙穆。朝好酒,穆好色。朝之室也聚酒千钟,积麴成封,望门百步,糟浆之气逆于人鼻。方其荒于酒也,不知世道之安危,人理之悔吝,室内之有亡,九族之亲疏,存亡之哀乐也。虽水火兵刃交于前,弗知也。穆之后庭比房数十,皆择稚齿婑媠者以盈之。方其耽于色也,屏亲昵,绝交游,逃于后庭,以昼足夜;三月一出,意犹未惬。乡有处子之娥姣者,必贿而招之,媒而挑之,弗获而后已。子产日夜以为戚,密造邓析而谋之,曰:‘侨闻治身以及家,治家以及国,此言自于近至于远也。侨为国则治矣,而家则乱矣。其道逆邪?将奚方以救二子?子其诏之!”邓析曰:“吾怪之久矣,未敢先言。子奚不时其治也,喻以性命之重,诱以礼义之尊乎?’子产用邓析之言,因间以谒其兄弟,而告之曰:‘人之所以贵于禽兽者,智虑。智虑之所将者,礼义。礼义成,则名位至矣。若触情而动,耽于嗜欲,则性命危矣。子纳侨之言,则朝自悔而夕食禄矣。’朝穆曰:‘吾知之久矣,择之亦久矣,岂待若言而后识之哉?凡生之难遇而死之易及。以难遇之生,俟易及之死,可孰念哉?而欲尊礼义以夸人,矫情性以招名,吾以此为弗若死矣。为欲尽一生之欢,穷当年之乐。唯患腹溢而不得恣口之饮,力惫而不得肆情于色;不遑忧名声之丑、性命之危也。且若以治国之能夸物,欲以说辞乱我之心,荣禄喜我之意,不亦鄙而可怜哉?我又欲与若别之。夫善治外者,物未必治,而身交苦;善治内者,物未必乱,而性交逸。以若之治外,其法可暂行于一国,未合于人心;以我之治内,可推之于天下,君臣之道息矣。吾常欲以此术而喻之,若反以彼术而教我哉?’子产忙然无以应之。他日以告邓析。邓析曰:‘子与真人居而不知也,孰谓子智者乎?郑国之治偶耳,非子之功也。’”[4]

孔子弟子漆雕开约生于此年。

漆雕开,字子若,漆雕开之里籍,《史记·仲尼弟子列传》《集解》引郑玄说以为鲁人。《正义》引家语以为蔡人。今从后者。《论语·公冶长》:“子使漆雕开仕,对曰:‘吾斯之未能信。’子悦。”《韩非子·显学篇》谓儒分为八,有“漆雕氏之儒”。《汉志·儒家》有《漆雕子》,自注曰:“孔子弟子漆雕启后。”据匡亚明《孔子年谱》考定,漆雕开生于此年[5]

前539年 周景王六年 鲁昭公三年 郑简公二十七年 子产四十七岁 老子三十二岁 孔子十三岁

春,郑卿游吉论晋国之政。

《左传·昭公三年》载:晋平公宠姬少姜之丧,郑卿游吉如晋送葬。晋大夫梁丙与张趯以为卿为妾送葬过礼,游吉曰:“将得已乎?昔文、襄之霸也,其务不烦诸侯。令诸侯三岁而聘,五岁而朝,有事而会,不协而盟。君薨,大夫吊,卿共葬事。夫人,士吊,大夫送葬,足以昭礼、命事、谋阙而已,无加命矣。今嬖宠之丧,不敢择位,而数于守适,唯惧获戾,岂敢惮烦?少姜有宠而死,齐必继室。今兹吾又将来贺,不唯此行也。”张趯曰:“善哉,吾得闻此数也。然自今,子其无事矣。譬如火焉,火中,寒暑乃退。此其极也,能无退乎?晋将失诸侯,诸侯求烦不获。”二大夫退。子大叔告人曰:“张趯有知,其犹在君子之后乎。”

按:游吉,即子大叔。

十月,郑简公聘楚,子产相。楚王享之,赋《吉日》。既享,子产具田备,与楚王田于江南之梦。

见《左传·昭公三年》。

按:楚王所赋《吉日》一诗,见《诗·小雅》。江南之梦,即云梦泽。先秦云梦泽的主体部分占据长江与汉水之间郢都以东的一大片地方,这里在战国时代仍然是一个大泽。江水以北,汉水以北,其西部今钟祥、京山、天门三县接壤地带是一片在新石器时代业已成陆的平原。自此以东,今京山、天门一带为《尚书·禹贡》所说的云梦土,再以东便是汉北云梦泽。[6]春秋战国时为楚王田猎之所在。云梦泽与楚文学关系至为密切,战国时屈原被流放至此,任掌梦之职,在此作《招魂》。[7]云梦泽自然景观及其地流传的神话传说也是楚汉辞赋常见的题材。[8]

前538年 周景王七年 鲁昭公四年 郑简公二十八年 子产四十八岁 老子三十三岁 孔子十四岁

子产对楚灵王,论晋、楚之政。

《春秋·昭公四年》载:楚灵王问于子产曰:“晋其许我诸侯乎?”对曰:“许君。晋君少安,不在诸侯,其大夫多求,莫匡其君。在宋之盟,又曰如一,若不许君,将焉用之?”王曰:“诸侯其来乎?”对曰:“必来。从宋之盟,承君之欢,不畏大国,何故不来?不来者,其鲁、卫、曹、邾乎?曹畏宋,邾畏鲁,鲁、卫逼于齐而亲于晋,唯是不来。其余,君之所及也,谁敢不至?”王曰:“然则吾所求者,无不可乎?”对曰:“求逞于人,不可,与人同欲,尽济。”

秋,郑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子产引逸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

《春秋·昭公四年》:“郑子产作丘赋。国人谤之,曰:‘其父死于路,己为虿尾,以令于国,国将若之何?’子宽以告。子产曰:‘何害?苟利社稷,死生以之,且吾闻为善者不改其度,故能有济也。民不可逞,度不可改。《诗》曰:“礼义不愆,何恤于人言。”吾不迁矣。’”按:子产所引诗,不见于今《诗》,盖为逸诗。丘赋,历来注家意见纷纭,多数学者以为系军赋改革,与鲁之作丘甲近似。即以丘为单位,令出甲士与车马,其目的在于增加军赋。详参杨伯峻《春秋左传注》。

十二月乙卯,鲁叔孙豹卒。

见《春秋·昭公四年》。

按:叔孙豹是春秋时代杰出的政治家、外交家与散文作家,也表现出突出的爱国思想。他的政治思想、诗学思想对后代有积极的影响。[9]

子产与郑简公论政。

《韩非子·外储说左上》:“郑简公谓子产曰:‘国小,迫于荆、晋之间。今城郭不完,兵甲不备,不可以待不虞。’子产曰:‘臣闭其外也已远矣,而守其内也已固矣,虽国小,犹不危之也。君其勿忧。’是以没简公身无患。”

前536年 周景王九年 鲁昭公六年 郑简公三十年 子产五十岁 老子三十五岁 孔子十六岁

三月,郑子产铸刑书,晋叔向引《周颂·我将》《大雅·文王》,作书致子产。

《左传·昭公六年》载:此年三月,郑人铸刑书。叔向闻之,与子产书。其书曰:

始吾有虞于子,今则已矣,昔先王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惧民之有争心也,犹不可禁御,是故闲之以义,纠之以政,行之以礼,守之以信,奉之以仁,制为禄位,以劝其从,严断刑罚以威其淫。惧其未也,故诲之以忠,耸之以行,教之以务,使之以和,临之以敬,莅之以强,断之以刚。犹求圣哲之上,明察之官,忠信之长,慈惠之师,民于是乎可任使也,而不生祸乱。民知有辟,则不忌于上,并有争心,以征于书,而徼幸以成之,弗可为矣。

夏有乱政而作《禹刑》,商有乱政而作《汤刑》,周有乱政而作《九刑》,三辟之兴,皆叔世也。今吾子相郑国,作封洫,立谤政,制参辟,铸刑书,将以靖民,不亦难乎?《诗》曰:“仪式刑文王之德,日靖四方。”又曰:“仪刑文王,万邦作孚。”如是,何辟之有?民知争端矣,将弃礼而征于书。锥刀之末,将尽争之。乱狱滋丰,贿赂并行,终子之世,郑其败乎。肸闻之,国将亡,必多制,其此之谓乎。

按:此书,即书信体。刑书即成文法,在当时为新事物。有刑书,则在下者可据以讼上,于等级社会不利。故当时统治者多持保守态度。盖叔向在晋闻郑铸刑书,作书使人致子产以论其事。

子产作书答叔向。

《左传·昭公六年》载:郑人铸刑书于鼎,以为常法。叔向闻之,致书子产。子产复叔向书,书曰:“若吾子之言,侨不才,不能及子孙,吾以救世也。既不承命,敢忘大惠?”

按:子产之书,严可均《全上古三代秦汉三国六朝文》录之,题曰“致叔向书”。

六月,楚公子弃疾与郑子皮、子产、子太叔三卿盟誓。

《左传·昭公六年》:楚公子弃疾如晋,过郑,郑罕虎(子皮)、公孙侨(子产)、游吉(子大叔)从郑伯以劳诸柤。辞不敢见。固请,见之。见,如见王,以其乘马八匹私面,见子皮如上卿,以马六匹。见子产,以马四匹。见子大叔,以马二匹。禁刍牧采樵,不入田,不樵树,不采蓺,不抽屋,不强匄。誓曰:“有犯命者,君子废,小人降。”舍不为暴,主不慁宾。往来如是。郑三卿皆知其将为王也。

前535年 周景王十年 鲁昭公七年 郑简公三十一年 子产五十一岁 老子三十六岁 孔子十七岁

夏,郑子产聘于晋,为韩起言夏郊。

《国语·晋语》载:郑简公使公孙成子来聘,平公有疾,韩宣子赞授客馆。客问君疾,对曰:“寡君之疾久矣,上下神祇无不遍谕也,而无除。今梦黄熊入于寝门,不知人杀乎,抑厉鬼邪!”子产曰:“以君之明,子为大政,其何厉之有?侨闻之,昔者鲧违帝命,殛之于羽山,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举之。夫鬼神之所及,非其族类,则绍其同位,是故天子祀上帝,公侯祀百辟,自卿以下不过其族。今周室少卑,晋实继之,其惑者未举夏郊邪?”宣子以告,祀夏郊,董伯为尸,五日瘳,公见子产,赐之莒鼎。

《左传·昭公七年》:“郑子产聘于晋。晋侯有疾。韩宣子逆客。私焉,曰:‘寡君寝疾,于今三月矣,并走群望,有加而无瘳,今梦黄熊入于寝门,其何厉鬼也?’对曰:‘以君之明,子为大政,其何厉之有?昔尧殛鲧于羽山,其神化为黄熊,以入于羽渊,实为夏郊,三代祀之,晋为盟主,其或者未之祀也乎?’韩子祀夏郊。晋侯有间,赐子产莒之二方鼎。”

按:此年子产之辞两见于《国语》《左传》,除细节外大体相同。可能当时有《郑书》(《左传·襄公三十年》子产引)一类的国史,或专记卿大夫家族历史的家史,《国》《左》二书依据这些史料而略有取舍。由此也可以看出关于鲧的神话在春秋时代的流传,以及与当时祭祀礼仪的关系。

子产为丰施归还州地之田于韩起致辞于韩起。

《左传·昭公七年》:子产为丰施归州田于韩宣子,曰:“日君以夫公孙段为能任其事,而赐之州田,今无禄早世,不获久享君德,其子弗敢有,不敢以闻于君,私致诸子。”宣子辞。子产曰:“古人有言曰:‘其父析薪,其子弗克负荷’,施将惧不能任其先人之禄,其况能任大国之赐?纵吾子为政而可,后之人若属有疆埸之言,敝邑获戾,而丰氏受其大讨,吾子取州,是免敝邑于戾,而建置丰氏也。敢以为请。”

子产就晋国对罕朔之安置答韩起。

《左传·昭公七年》:子皮之族饮酒无度,故马师氏与子皮氏有恶。昭公七年春齐师还自燕之月,罕朔杀罕魋而奔晋。韩宣子问其位于子产。子产曰:“君之羁臣,苟得容以逃死,何位之敢择?卿违,从大夫之位,罪人以其罪降,古之制也。朔于敝邑,亚大夫也,其官,马师也,获戾而逃,唯执政所置之。得免其死,为惠大矣。又敢求位?”宣子为子产之敏也,使从嬖大夫。

军事家、思想家孙武约生于此年。[10]

孙武,字长卿,齐国田氏之后,孙书之孙。齐景公时,齐之贵族互相砍伐,孙武避乱于吴,伍员荐之吴王阖闾。《史记·孙子吴起列传》:“孙子武者,齐人也。以兵法见于吴王阖庐。阖庐曰:‘子之十三篇,吾尽观之矣,可以小试勒兵乎?’对曰:‘可。’阖庐曰:‘可试以妇人乎?’曰:‘可。’于是许之,出宫中美女,得百八十人。孙子分为二队,以王之宠姬二人各为队长,皆令执戟。令之曰:‘汝知而心与左右手背乎?’妇人曰:‘诺。’约束既布,乃设钺,即三令五申之。于是鼓之右,妇人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复三令五申而鼓之左,妇人复大笑。孙子曰:‘约束不明,申令不熟,将之罪也,既已明而不如法者,吏士之罪也。’乃欲斩左右队长。吴王从台上观,且见斩爱姬,大骇。孙子曰:‘吾既已受命为将,将在军,君命有所不受。’遂斩队长二人以徇。用其次为队长,于是复鼓之。妇人左右前后皆中规矩绳墨,无敢出声。于是孙子使使报吴王曰:‘兵既整齐,王可试下观之,唯王之所欲用之,虽赴水火犹可也。’吴王曰:‘将军罢休就舍,寡人不愿下观。’孙子曰:‘王徒好其言,不能用其实。’于是阖庐知孙子能用兵,卒以为将。西破强楚,入郢,北威齐晋,显名诸侯,孙子与有力焉。”

《汉书·艺文志》著录《吴孙子兵法》八十二篇,而本传则称十三篇。前人多以为其人其书,皆出于后人伪托。说详钱穆《先秦诸子系年·孙武辨》。[11]1972年,在山东临沂银雀山汉墓同时出土简本《孙子兵法》与《孙膑兵法》。前者与今本《孙子兵法》篇数、内容基本相同。也与《史记》所说相合。经学者进一步研究,以为《孙子兵法》虽非孙武所著,却为其后学录其军事思想而成,成书过程约从春秋末期的吴国开始,一直到战国时的齐国,经过长期整理,于战国中期成书。[12]或者以为其书约成于孙武卒后四十年左右,即公元前496年至前453年间,由其弟子整理而成。[13]今取现代学者研究成果。

前532年 周景王十三年 鲁昭公十年 郑简公三十四年 子产五十四岁 老子三十九岁 孔子二十岁 孙武二岁

春,郑裨灶以星象占卜,预言晋平公将死。

《左传·昭公十年》载:十年春,王正月,有客星出于婺女。郑裨灶言于子产曰:“七月戊子,晋君将死。今兹岁在颛顼之虚,姜氏、任氏实守其地,居其维首,而有妖星焉,告邑姜也。邑姜,晋之妣也,天以七纪,戊子,逢公以登(死),星斯于是乎出。吾是以讥(卟)之。”

按:裨灶,郑史官,春秋时著名星占家。其事除此年外,尚有《左传·襄公二十八年》占周王楚王死、《襄公三十年》占郑伯有氏之亡、《昭公九年》占陈将复封、《昭公十七年、十八年》占郑火。以上各事,都属典型的星占学预言。裨灶似乎特别熟悉木星运动,前四事皆据此立论。其立论之法,则或故神其说,或牵强附会。如此年,天象为女宿出现新星,欲预言晋君将死,似乎毫不相干,乃由二十八宿而十二次(玄枵之次跨女、虚、危三宿),由十二次而颛顼(《尔雅·释天》:玄枵,虚也,颛顼之墟也),由颛顼而姜氏任氏,由姜氏而邑姜,由邑姜而晋之先妣,最终及于晋君。[14]此种论证方式,以今人视之,虚妄之甚;然为春秋时大部分人所接受,并不以为虚妄。

前530年 周景王十五年 鲁昭公十二年 郑简公三十六年 子产五十六岁 老子四十一岁 孔子二十二岁 孙武四岁

三月,郑简公卒,将为葬除,不毁游氏之庙及司墓之至,君子闻之而赞其知礼。

《左传·昭公十二年》载:三月,郑简公卒,将为葬除。及游氏之庙,将毁焉。子大叔使其除徒执用以立,而无庸毁。曰:“子产过女,而问何故不毁,乃曰,不忍庙也,诺,将毁矣。”既如是,子产乃使辟之。司墓之室,有当道者。毁之,则朝而塴;弗毁,则日中而堋。子大叔请毁之,曰:“无若诸侯之宾何?”子产曰:“诸侯之宾,能来会吾丧,岂惮日中?无损于宾,而民不害,何故不为?”遂弗毁,日中而葬。君子谓:“子产于是乎知礼,礼,无毁人以自成也。”

夏,齐景公、卫灵公、郑定公朝见晋昭公,晋昭公享诸侯,子产以礼请辞。

《左传·昭公十二年》载:“晋侯享诸侯,子产相郑伯辞于享,请免丧而后听命。晋人许之,礼也。”

孔子评楚灵王。

见《孔子家语·正论解》及《左传·昭公十二年》,以后者为详,其载曰:楚子狩于州来,次于颍尾,使荡侯、潘子、司马督、嚣尹午、陵尹喜帅师围徐以惧吴。楚子次于乾溪,以为之援。雨雪,王皮冠,秦复陶,翠被,豹舄,执鞭以出,仆析父从。右尹子革夕,王见之,去冠、被,舍鞭。与之语曰:“昔我先王熊绎,与吕伋、王孙牟、燮父、禽父并事康王,四国皆有分,我独无有。今吾使人于周,求鼎以为分,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昔我先王熊绎,辟在荆山,筚路蓝缕,以处草莽。跋涉山林,以事天子,唯是桃弧、棘矢,以共御王事。齐,王舅也。晋及鲁、卫,王母弟也,楚是以无分,而彼皆有。今周与四国服事君王,将唯命是从,岂其爱鼎。”王曰:“昔我皇祖伯父昆吾,旧许是宅,今郑人贪赖其田,而不我与,我若求之,其与我乎?”对曰:“与君王哉。周不爱鼎,郑敢爱田?”王曰:“昔诸侯远我而畏晋,今我大城陈、蔡、不羹,赋皆千乘,子与有劳焉。诸侯其畏我乎?”对曰:“畏君王哉。是四国者,专足畏也,又加之以楚,敢不畏君王哉?”工尹路请曰:“君王命剥圭以为鏚柲,敢请命。”王入视之。析父谓子革:“吾子,楚国之望也!今与王言如响,国其若之何?”子革曰:“摩厉以须,王出,吾刃将斩矣。”王出,复语。左史倚相趋过。王曰:“是良史也,子善视之,是能读《三坟》《五典》《八索》《九丘》。”对曰:“臣尝问焉,昔穆王欲肆其心,周行天下,将皆必有车辙马迹焉,祭公谋父作《祈招》之诗,以止王心,王是以获没于祗宫。臣问其诗而不知也。若问远焉,其焉能知之?”王曰:“子能乎?”对曰:“能。其诗曰:‘祈招之愔愔,式昭德音。思我王度,式如玉,式如金。形民之力,而无醉饱之心。’”王揖而入,馈不食,寝不寐,数日。不能自克,以及于难。

仲尼曰:“古也有志,克己复礼,仁也。信善哉!楚灵王若能如是,岂其辱于乾溪?”

前529年 周景王十六年 鲁昭公十三年 郑定公元年 子产五十七岁 老子四十二岁 孔子二十三岁 孙武五岁

七月,晋陈兵邾南,会诸侯于平丘,子产、游击相郑定公与会。

《左传·昭公十三年》载:七月丙寅,治兵于邾南,甲车四千乘,羊舌鲋摄司马,遂合诸侯于平丘。子产、子大叔相郑伯以会。子产以幄幕九张行。子大叔以四十,既而悔之,每舍,损焉。及会,亦如之。

八月七日,平丘会盟,子产于盟会之时谏晋昭公减贡赋。孔子闻之,盛赞子产为郑国之基。

见《孔子家语·正论解》,又见《左传·昭公十三年》:此年八月七日,晋会诸侯同盟于平丘,及盟,子产论周制诸侯进贡物品之轻重次序,并谏晋昭公减郑国之赋。其辞曰:

昔天子班贡,轻重以列,列尊贡重,周之制也,卑而贡重者,甸服也。郑伯,男也,而使从公侯之贡,惧弗给也,敢以为请。诸侯靖兵,好以为事。行理(使者)之命无月不至。贡之无艺(极),小国有阙,所以得罪也。诸侯修盟,存小国也,贡献无极,亡可待也。存亡之制,将在今矣。

按:子产善以言辞折服诸侯,此年又引述周制轻郑之赋。《左传》谓其“自日中以争,至于昏,晋人许之”。故孔子赞子产曰:“于是行也,足以为国基矣。《诗》曰:‘乐只君子,邦家之基。’(《小雅·南山有台》)子产,君子之求乐者也。”“合诸侯,艺贡事,礼也。”

郑子皮卒,子产哭之。

《左传·昭公十三年》载:子产归(由平丘之会归),未至,闻子皮卒,哭,且曰:“吾已,无为为善矣。唯夫子知我。”

前526年 周景王十九年 鲁昭公十六年 郑定公四年 子产六十岁 老子四十五岁 孔子二十六岁 孙武八岁

四月,郑六卿于郊为晋卿韩起饯行,宾、主赋诗言志。

《左传·昭公十六年》载:此年四月,郑六卿饯韩起于郊。韩起曰:“二三君子请皆赋,起亦以知郑志。”子齹赋《野有蔓草》。宣子曰:“孺子善哉,吾有望矣。”子产赋郑之《羔裘》。韩起曰:“起不堪也。”子大叔赋《褰裳》。韩起曰:“起在此,敢勤子至于他人乎?”子大叔拜。韩起曰:“善哉,子之言是。不有是事,其能终乎?”子游赋《风雨》,子旗赋《有女同车》,子柳赋《萚兮》。宣子喜曰:“郑其庶乎,二三君子以君命贶起,赋不出郑志,皆昵燕好也,二三君子数世之主也,可以无惧矣。”韩起皆献马焉,而赋《我将》。子产拜,使五卿拜,曰:“吾子靖乱,敢不拜德?”

按:劳孝舆《春秋诗话》卷一云:“按六诗自《羔裘》美大夫外,余如《同车》《扶苏》《萚兮》,《序》以为刺忽者,固为不根。若朱《传》以为皆淫诗,而莫淫于《褰裳》。诚如其言,诸卿不且自扬国丑乎?大抵诗人取兴,多托之男女绸缪之辞以言其情。王平仲云《蔓草》一诗,子太叔赋于垂陇,子齹以饯韩宣,孔子与程木子倾盖而赋。古人于君臣朋友间,每托言配偶,至流连想慕之际,多言美人。其非淫奔之诗也明矣。此佳人芳草,骚之所以托始也欤!”[15]

郑国大旱,使屠击、祝款、竖柎祭于桑山。

《左传·昭公十六年》:“郑大旱,使屠击、祝款、竖柎有事于桑山。斩其木,不雨。子产曰:‘有事于山,蓺山林也,而斩其木,其罪大矣。’夺之官邑。”

前524年 周景王二十一年 鲁昭公十八年 郑定公六年 子产六十二岁 老子四十七岁 孔子二十八岁 孙武十岁

五月,郑有火灾,子产严密布置救灾,同时使祝史禳于玄冥、回禄,祈于四鄘。子产论“天道远,人道迩”。

《左传·昭公十七年》载:郑定公五年冬,郑裨灶言于子产曰:“宋、卫、陈、郑将同日火。若我用瓘斝玉瓒,郑必不火。”子产不与。次年五月,郑火灾。《左传·昭公十八年》:“火作,子产辞晋公子、公孙于东门。使司寇出新客,禁旧客勿出于宫。使子宽、子上巡群屏摄,至于大宫。使公孙登徙大龟。使祝史徙主祏于周庙,告于先君,使府人、库人各儆其事。商成公儆司宫。出旧宫人,寘诸火所不及,司马、司寇列居火道,行火所焮,城下之人,伍列登城。明日,使野司寇各保其征。郊人助祝史除于国北,禳火于玄冥、回禄、祈于四鄘。书焚室而宽其征,与之材。三日哭,国不市。使行人告于诸侯。宋、卫皆如是。”(杜预《注》云:“玄冥,水神;回禄,火神。”)此后,裨灶曰:“不听吾言,郑又将火。”子产曰:“天道远,人道迩,非所及也,何以知之?灶焉知天道?是亦多言矣,岂不或信?”遂不与,亦未发生火灾。

前522年 周景王二十三年 鲁昭公二十年 郑定公八年 子产卒 老子五十四岁 孔子三十五岁 孙武十七岁

子产卒,[16]享年六十四岁。孔子引《大雅·民劳》《商颂·长发》,赞子产为政。

《左传·昭公二十年》载:子产有疾,谓子大叔曰:“我死,子必为政,唯有德者能以宽服民,其次莫如猛,夫火烈,民望而畏之,故鲜死焉,水懦弱,民狎而玩之,则多死焉。故宽难。”疾数月而卒。

仲尼闻而赞子产曰:“善哉,政宽则民慢,慢则纠之以猛,猛则民残,残则施之以宽,宽以济猛,猛以济宽,政是以和。《诗》曰:‘民亦劳止,汔可小康。惠此中国,以绥四方。’施之以宽也。‘毋从诡随,以谨无良。式遏寇虐,惨不畏明。’纠之以猛也。‘柔远能迩,以定我王。’平之以和也。又曰:‘不竞不,不刚不柔。布政优优,百禄是遒。’和之至也。”按:孔子所引诗句分别出自《大雅·民劳》《商颂·长发》。

按:此事又见《韩非子·外储说上》。

附:孔子、孟子、司马迁等评子产

《孔子家语·辩政》:“子贡问于孔子曰:‘夫子之于子产、晏子,可为至矣。敢问二大夫之所为目,夫子之所以与之者。’孔子曰:‘夫子产于民为惠主,于学为博物。晏子于君为忠臣,于行为恭敏。故吾皆以兄事之而加爱敬焉。’”

《孔丛子·杂训》曰:悬子问子思曰:“吾闻同声者相求,同志者相好。子之先君见子产则兄事之,而世谓子产仁爱,称夫子圣人,是谓圣道事仁爱乎?吾未喻其人之孰先后也,故质于子。”子思曰:“然,子之问也。昔季孙问子游,亦若子之言也。子游答曰:‘以子产之仁爱譬夫子,其犹浸水之与膏雨乎。’康子曰:‘子产死,郑人丈夫舍琼佩,妇女舍珠瑱,巷哭三月,琴瑟不作;夫子之死,吾未之闻鲁人之若是也。奚故哉?’子游曰:‘夫浸水之所及也则生,其所不及则死,故民皆知焉。膏雨之所生也,广莫大焉。民之受赐也,普矣!莫识其由来者也。’”

《论语·公冶长》曰:“子谓子产有君子之道四焉:其行己也恭,其事上也敬,其养民也惠,其使民也义。”

《孟子·离娄下》:“子产听政国之政,以其乘舆济人于溱洧。孟子曰:‘惠而不知为政。岁十一月,徒杠成,十二月,舆梁成,民未病涉也。’”

又《万章上》:“昔者有馈生鱼于郑子产,子产使校人畜之池。校人烹之,反命曰:‘始舍之,圉圉焉;少则洋洋焉,攸然而逝。’子产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校人出,曰:‘孰谓子产智?予既烹而食之,曰:得其所哉!得其所哉!’故君子可欺以其方,难罔以非其道。”

《史记·循吏列传》:郑以子产为相一年,竖子不戏狎,班白不提挈,童子不犁畔。二年,市不豫贾;三年,门不夜关,道不拾遗;四年,田器不归;五年,士无尺籍,丧期不令而治。郑二十六年而死,丁壮号哭,老人儿啼:“子产去我死乎!民将安归?”

孔子弟子冉求约生于此年。

冉求,字子有,鲁人。《史记·仲尼弟子列传》《孔子家语》均云其少孔子二十九岁。明人包大爟《冉求年谱》[17]考其生于周景王二十三年,即此年。臧庸《冉子年表》、冯云鹓《冉子年表》等均从其说。《论语·公治长》载孔子称其千室之邑,百乘之家,可使为宰,故与子路同以政事见长。冉有言志,自谓“求也为之,比及三年,可使足民”。盖长于理财。尝为季氏聚敛,孔子曰:“求,非吾徒也,小子鸣鼓而攻之可也。”其个性恰与子路相反。故孔子曰:“求也退,故进之;由也兼人,故退之。”(《先进》);《孔子世家》载季康子先召冉有返鲁,卒以其言迎孔子归老。孔子之得反鲁终者,冉有之功也。[18]

孔子弟子冉雍约生于此年。

冉雍,字仲弓。《集解》引郑玄云:“鲁人。”《索隐》引《家语》曰:“伯牛之宗族,少孔子二十九岁。”包大爟《仲弓年谱》考其生于周景王二十三年,即此年。程复心《孔子论语年谱》、臧镛《仲弓年表》、蒋伯潜《诸子年表》等均同包说。《论语·先进》列于德行。《雍也篇》孔子称其“可使南面”,尝为季氏宰。

[作者简介] 韩高年,西北师范大学文学院教授,博士生导师。

【注释】

[1]韩席筹《左传分国集注》,南京:江苏人民出版社,1963年,第530页。

[2]说见杨宽《古史新探》,北京:中华书局,1965年。

[3]韩席筹《左传分国集注》,第532页。

[4]引文据杨伯峻《列子集释》,北京:中华书局,1979年,第225—227页。

[5]据匡亚明《孔子年谱》,见《孔子评传》,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87年,第427—447页。

[6]参谭其骧《云梦与云梦泽》,刊《复旦大学学报》1980年增刊。

[7]参赵逵夫《屈原与他的时代》,北京:人民文学出版社,2002年,第167—170页。

[8]如司马相如《子虚赋》对云梦泽及楚王田猎的描写即是。

[9]参赵逵夫《叔孙豹的辞令、诗学思想与美学精神》,《苏东学刊》2004年第4期。

[10]孙武事迹不见《左传》等先秦之书,故历代学者多疑其人因齐之孙膑而误。银雀山简本两《孙子》书之发现,使其说不攻自破。孙子生年取杨善群说。详参《孙子评传》之《孙武大事年表》,南京:南京大学出版社,1992年。

[11]钱穆《先秦诸子系年》,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第12—13页。

[12]李零《关于银雀山简本〈孙子〉研究的商榷》,刊《文史》第七辑;《银雀山简本〈孙子〉校读举例》,刊《中华文史论丛》1981年第4辑。吴九龙《简本与传本〈孙子兵法〉比较研究》,收《孙子新探》。

[13]郑良树《论〈孙子〉的成书年代》,收《竹简帛书论文集》,北京:中华书局,1982年。

[14]参江晓原《天学真原》,沈阳:辽宁教育出版社,1991年,第76—77页。陈来《古代思想文化的世界——春秋时代的宗教、伦理与社会思想》,北京: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2年,第38—55页。

[15]劳孝舆《春秋诗话》,《丛书集成初编》本,北京:中华书局,1985年。

[16]子产之卒,《史记·郑世家》系于郑声公五年,即公元前496年。与《左传》不同。今从《左传》。

[17]收入《四书类典赋》本《圣门年谱》,上海图书馆藏。

[18]详蒋伯潜《诸子通考》,杭州:浙江古籍出版社,1985年重印本,第126—127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