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韩诗用韵上时有驳正前人之处

(一)在韩诗用韵上时有驳正前人之处

诗歌是有韵之文,韩愈的诗作妥帖排奡,这既表现在命意炼字上往往追求险厉,又表现在诗歌押韵上存在好押险韵、怪韵的特点。张谦宜在评点中对韩诗的用韵情况进行了较为深入的评析,指出韩诗的用韵之所以表现为险怪,其重要原因之一在于韩愈在诗歌创作中有“强押”“横押”,甚至“误押”之处。

如对《此日足可惜一首赠张籍》一诗的押韵情况,前人或者多持赞赏之意,或者多为之辩护,顾嗣立在此诗后加按语说:

嗣立按:《欧阳文忠诗话》云:“退之工于用韵,得宽韵则波澜横溢,泛入傍韵,乍还乍离,出入回合,殆不可拘以常格,如《此日足可惜》之类是也。得窄韵则不复旁出,因难见巧,如《病中赠张十八》之类是也。譬如善御马者,通衢广陌,纵横驰逐,惟意所之,至于水曲蚁封,疾徐中节,而不少蹉跌,乃天下之至工也。”又洪兴祖云:“此诗杂用韵,又迭用韵。”俞玚云:“此诗用韵非杂也。古庚、阳二韵原自相通。观《鹿鸣》《采芑》之诗自见,却非俗说通用、转用之例也。其入东韵者,《桑中》之诗亦然。”按少陵《饮中八仙歌》尝叠用韵,此诗中间叙次亦仿佛《彭衙》《北征》光景。[10]

由顾氏所注可知,欧阳修认为此诗是韩愈“工于用韵”的典范,洪兴祖和俞玚则多为辩说韩诗押韵的合理。此外,南宋著名学者洪迈也曾有为韩愈辩解之意,他在《容斋随笔四笔》卷三说:“韩退之《此日足可惜一首赠張籍》,凡百四十句,杂用东、冬、江、阳、庚、青六韵。及其亡也,籍作诗祭之,凡百六十六句,用阳、庚二韵,其语铿锵震厉,全仿韩体,所谓‘乃出二侍女,合弹琵琶筝’者是也。”[11]

与此上述诸家相异,张谦宜认为此诗用韵不足为法,他在评点中指出:

江古通东、冬,不通阳,盖古人读江如工也;庚亦不通青,并是强用。”“欧、洪、俞三家之论都不是,自沈约立法,唐人置律,《三百篇》与《骚》韵久不入诗。若许人任意,唐时他大家又不敢如是,此不可为训。

查顾炎武《唐韵正》可知:“江”字为上平声,音“工”;“阳”字为下平声,江、阳不同韵。“庚”字为下平声,古行切;“青”字虽属下平声,但古与清、耕为同韵,故庚与青也不相同。由此来看,如律以当时的规则,此诗在押韵方面确有不可为训之处。

张谦宜评点韩诗用韵之处共有十数条。如评《苦寒》“却得亲炰”一句,他说:“是侵部字,古不与覃、咸、盐通。此篇横押者多,惟《韵略》俱通。”评《南山诗》说:“覆,扶又切,本指伏兵,非副、福二音之义,此亦趁韵强用。”评《岐山下一首》说:“柴氏《古韵通》庚、杨二部数字相通,如明、横、觥、鸣之类,全通或是武断。”评《孟生诗》说:“侵古独用,无通覃、盐、咸例,南字是强押。”他评《招扬之罘》说:“入声渴字属七曷部,不通屋、沃二部,未详所据,《韵略》亦无此叶。”评《读东方朔杂事》说:“歌、麻古相通不待言,独强叶一去声字欠妥。韵书麻部无赦字。”评《孟东野夫子(并序)》说:“柴虎臣《古韵》有全通、半通,又有一两字通,余不相通,如两族人,有合谱,有不合谱,有一二人与往来者。且以‘天’字言之,古叶真,作梯因反,未可道‘寒’‘删’‘先’三部之字俱作如此声,此论自是。凡泛称古韵者,以此为断,是非见矣。”再如《荐士》中“扰扰风中纛”一句,对于此句中的“纛”字,顾嗣立在《昌黎先生诗集注》说:“音道。翤立补注:‘《汉高帝纪》黄屋左纛,李斐曰纛毛羽幢也。又按《战国策》寡人心摇摇如悬旌,而无所终薄。《文选》张景阳诗,羁旅无定心,翩翩如悬旌,公诗意取此。’”张谦宜认为此解亦不恰当,他说:“纛音道者,马头上缨也。旗属自音毒,不在此韵,明是误用。”

由张氏的批点可知,韩诗在押韵方面存在不少“强押”“横押”,甚至是由于韩愈本人乡音的误押,这一见解有助于我们更全面地认识韩诗幽僻险怪、奇肆峭拗风格的成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