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家刻
家刻小说大致可分为两种:一种是藏书家刊刻小说,一种是私人筹资刊刻自著小说或先人、师长的作品。这两种情况下的刻书,均不以赢利为目的,刻成的书籍不作为商品流通。刊布书籍可求不朽,且有裨于文化的传承,是以有不少文人视刻书为己身之使命。小说虽难登大雅之堂,但名列子部,可“资考证、广见闻、寓劝诫”,也往往在“刊布”之列。当然,这里的小说主要是指以文言写成者,白话小说并不在正统文人的视野之内,故而家刻小说大都以文言小说为主,鲜少白话小说。清末民初的藏书家在刊刻书籍时,多多少少都涉及了小说。如陆心源的《十万卷楼丛书》(光绪间归安陆氏刊本)收录了自汉至宋的文言小说多种,包括《十洲记》《洞冥记》《殷芸小说》《三水小牍》等。葛元煦的《啸园丛书》(光绪间仁和葛氏刊本)收录了《说铃》《幽梦影》等小说。徐乃昌的《随盦徐氏丛书》(光绪至民国间南陵徐氏刊本)收录了《述异记》《续幽怪录》等小说。叶德辉于宣统三年(1911年)刊刻了《唐开元小说六种》(又称《唐人小说六种》);其《双梅景闇丛书》里收录《板桥杂记》三卷、《吴门画舫录》五卷等。缪荃孙所刻的《云自在龛丛书》共五集,其中第二集是小说,包括《三水小牍》二卷、《逸文》一卷,《北梦琐言》二十卷、《逸文》四卷。
藏书家们大都博学多闻,在目录学、版本学及书籍出版方面浸淫颇深,所以他们在刊刻文言小说时,大都注重书籍的品质,在出版的各个环节严格把关。首先是精选版本。譬如叶德辉对《说郛》《古今说海》《五朝小说》等小说总集收录的唐宋小说颇不满意,认为其“文有删节,又时多讹字”,故而他在编选唐人小说时,一直希望寻访到刊刻精审的《顾氏文房小说》,最后“从长沙故家购得四十种全者,前有明遗老金孝章俊明印记题签,尚其手书”,遂“刻之以公诸天下”。[3]其次是审慎校雠与辑佚,且撰写序跋以考辨学术源流。光绪十七年(1891年),缪荃孙因不满于卢文弨刻本“有不可通处”及收罗不完备之弊,于是重刊了唐代皇甫枚所撰的《三水小牍》。缪氏广引《太平广记》《续谈助》《说郛》《说海》诸书进行校勘和补遗,“校得误处数十,逸文十数”,[4]体现出学者及藏书家的精锐眼光与严谨态度。再次是慎选钞胥与刻工。叶德辉在觅得《顾氏文房小说四十种》后,先将《太真外传》《梅妃传》《高力士传》三种付梓行世,至于其余部分,则有俟异日遇到“工书者”,再“影写其全”,[5]进行翻雕,其态度之严谨可见一斑。缪荃孙亦十分重视书籍的抄写与雕刻。缪氏常年所聘的写手有喻青峰、饶心舫、夏丙泉、丁绍裘等,他所刻的书多出于湖北陶子麟和南京李贻、娄文卿之手。这些写手与刻工在当时的业界都有很好的口碑[6]。除了精选精校外,清末民初的藏书家从事文言小说的刊刻,还具有另外两个特点:其一,藏书家们大都以保存旧文化为己任,刻书以古籍为主,所以他们刊刻的小说多为前代作品,时人所著者绝少;其二,所刊小说大都隶属于丛书,较少专门刊刻某部小说作品,令其单独行世。
家刻小说的另一种情况是私人筹资刊刻自著或先人、师长的作品。文人刊印书籍,或自存,或赠送他人,这一传统由来已久,在明代甚至成为一种士林风尚。不过,所刻书籍多为诗文集,小说较少。文言小说中的笔记、杂俎一类,因有补于史乘、有资于考证,故而不为文人废弃,成为私人刻书的一大门类。在清末民初,私人(非藏书家)自刻小说,大致有以下的特点:其一,一如前代,自刻小说的目的通常在于纪念先人或师友、彰显斯文、润泽后世,所以刊刻者十分强调所刻作品的补史或劝谕功能以及作品的纪实性。如欧阳兆熊所撰《榾柮谈屑》一卷,系光绪二十一年(1895年)由作者的孙子欧阳述谨刊刻而成。该书记作者的生平见闻及亲身经历,其中有不少关于曾国藩、左宗棠等“中兴名将”的记载,既写他们的用兵决策,也写他们的逸闻趣事。郭庆藩称该书“于当代嘉言善行与相从诸贤朝夕参稽,识解之异同、论议之得失,粲然略具梗概,他日征文考献之士,或有取焉”,基于此,郭氏亲自“校其舛伪”[7],并敦促作者的后人刊刻行世。其二,自刻小说者的态度往往较为严谨,通常会说明刻书缘起,对文字进行校订,且题署校勘者的名字,以示慎重。如姚福均辑《铸鼎余闻》四卷,刊刻者刘广基系姚福均的同邑后学。刘广基在该书的跋文中,称姚氏的其他著作已由同邑诸君子雕镌行世,而此书“多详载里社祠宇,引证渊博,齐谐志怪、干宝搜神,亦足以广异闻、考逸事也”,遂“携归郡斋,俾同志校雠,即付剞劂。盖仰慕诸君之高谊,略表先生之苦心,乐助其成,用传诸远”。[8]在该书的卷末,题有“邑后学刘广基谨校刊”字样。其三,用以自刻的小说大都是吻合子部小说家体例的作品,未能摆脱杂事、异闻、琐语三个传统品类的藩篱。如王用臣所辑的《斯陶说林》仿《世说新语》的体例,全书共分箴规、轶事、文艺、考证、清谈、诙笑、技术、闺秀、祥异、随笔十门。俞樾的《右台仙馆笔记》搜奇志怪,用笔简洁,乃异闻之属。
可以说,藏书家或私人介入文言小说的刊刻,丰富了文言小说的出版型态,提升了小说出版的品质。进入民国后,传统形式的自刻逐渐淡出了历史的舞台。当时也有小说家如亚东破佛等将自己的作品送到某书局印刷,发行人仍收归己有,这已隶属于新型的出版形式,并非传统自刻小说的范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