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璿评点《韩文》四十卷

一、安璿评点《韩文》四十卷

安璿(1629—1703年)[1],字孟公,号洁园,无锡人,明末清初著名的诗人、画家,裴大中等人所撰《光绪无锡金匮县志》卷二十二《文苑传》有简短小传:

安璿字孟公,广居子。好读书,工诗,所至皆有留题,多识前朝遗事。晚更研心理学,所著书十余种,亦善画。[2]

安璿之祖安希范为万历四十四年进士,曾上疏为赵用贤、高攀龙辨冤,请求“乞陛下立斥应宿、才,为小人媚灶之戒;复攀龙、弘济官,以奖忠良;并严谕阁臣王锡爵,无挟私植党,仇视正人”[3]。自己以此受牵累被黜。其父安广居“高攀龙女婿也。由举人中崇祯十六年会试乙榜,应得县令,自免归。方攀龙赴止水死,家祸且不测,广居力护持之。甲申春,都城陷,恸哭乞死,及秋而卒”[4]。安璿出身于书香世宦之家,祖、父及外祖皆有风概,且本人具有较高的修养,其评点值得重视。

安璿手批韩文所用底本为明嘉靖十六年游居敬刻本《韩柳文》。此本李汉序后及书中多处钤有“安璿/之印”“苍/涵氏”阴文印章两方,卷一首页右下角自上而下有阳文“山东省/图书馆/珍藏印”、阴文“安/璿”各一方,卷三十五末及卷十末各有其跋语一则。其卷三十五跋语说:

余家藏书甚富,先大令甲申殉节,图籍散佚,即韩、柳、李、杜之诗文亦不复留。后为诸生,颇厌弃时艺,好读古,追思旧藏,不胜怅惘。遂以书厨易李、杜于宗人上有,乞韩文于从兄元鬯,买柳集于延陵市上。颇极惨淡经营之苦,亦极涵泳丹黄之乐。如得四良友,朝夕与之,上下千古,不忍倾刻离。所憾年渐老,相暱无几时,而家又先亡去读书子。百岁后愿纳棺中,以当三良之殉。设临没,料无可付此托者,当学荆溪吴孝廉问卿取黄大痴富春山图于卧榻之侧,付诸祖龙一炬矣!康熙廿年岁次辛酉清和梁溪之胶山孟公安璿识于洁园,时年五十有三。

卷十末跋语:

再阅一过,遂集其佳句,得古今体各廿首,仿佛渊明意,题曰《饮酒诗》。是后,其中惊人之语亦不可多得矣。然已废眠食之工七日,耳为声飕飕,目为色炫炫,思之甚觉无谓也。苍涵又记,康熙廿一年壬戌寒食安璿阅于晋陵学舍。

安璿经历家破国亡之苦,于兵燹之后极力搜寻韩、柳、李、杜四大家诗文,“颇极惨淡经营之苦”。评阅中又废寝忘食,以至于“耳为声飕飕,目为色炫炫”,极为痴迷,甚至意欲效仿吴问聊焚毁《富春山居图》一事,打算焚烧所苦心所得诸家文集,也算得上是因爱成痴。安璿成长于遗民气息极浓的家庭,他的这种心态应隐约反映了明清之际一代遗民们的精神苦闷。

安璿批点韩愈诗歌有十余首,数量不多,但比较集中地指出韩诗具有清新俊逸的特点,不输于六朝名家。他评《南山诗》“横云时平凝,点点露数岫。天空浮修眉,浓绿画新就”四句说:“谢朓惊人句。”再如《秋怀诗十一首》组诗,他评“白露下百草”一首说:“学堂无柳况味摹拟尽神。”评“秋气日恻恻”一诗中前二句“秋气日恻恻,秋空日凌凌”两句说:“鲍谢佳句。”评“卷卷落地叶”一诗说:“宛然一幅馆谷图,诗中有画,岂止摩诘耶?”他在《赴江陵途中》一诗后还总评说:“先生诗病在冗长,安得有如许自然可押之韵?乃恃其博学之过也。至其诗品古韵铿锵,虽出入于六朝名家颇无不可。”

安璿在评点中特别肯定了韩愈在复兴儒学过程中的重要贡献。他评《谢自然诗》时说:“亲炙飞昇,尚不肯信,况佛骨哉?观其末章有‘慨然念黄虞’之意,先生真有功于名教,与晦翁并一谥曰‘文’,为两朝眉目,宜哉!”评《重答张籍》时又说:“文公岌岌自负,为孟子之后一人,而顾亹亹于《剧秦美新》之投,若之子云,胡为哉?”北宋以降,韩愈在文学史、思想史上的地位逐渐得以确立。安璿晚年研心理学,他认为韩愈不应“若之子云”,这看似有所不满,实则正反映出韩愈在他心目中的地位之高。

安璿还指出韩愈得立言之体,其诗文能够“入情”。他评《醉赠张秘书》一诗说:“直抒胸臆,自能入情。” 他评《送穷文》说:“《上宰相》鸣之执政而不得,《进学解》托之门徒而不畅,此又质之鬼神矣。善写悲愤,可以怨者也。”他评《与汝州卢郎中论荐侯喜状》一文说:“荐人而极言其人已受知,不过代其称感。在我不费特荐之力,在彼适乐知人之明,此最善荐人者。”评《试大理评事》一文说:“高妄人耳,安有处士以官人重,且可以伪官人见欺于妪耶?可发一笑,退老隐诮深矣。”评《燕喜亭记》一文说:“想像风景,令人神往。”评《画记》一文说:“此处文章有神。竟赠赵君,又交有道矣。”文学是语言艺术,应做到情信辞巧。韩愈在诗文创作中善于布局谋篇,精于琢词炼字,于安璿的批点中亦可见出一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