税契制度在元代的确立
在西周、秦汉时期“任依私契”阶段之后,国家逐步对契约关系实行规范和管理,经东晋至两宋时期的发展,针对买卖契约的税契制度逐步得以确立。税契制度源于东晋的估税制度,“凡货卖奴婢马牛田宅,有文券,率钱一万,输估四百入官,卖者三百,买者一百。无文券者,随物所堪,亦百分收四,名曰散估。”[2]但此时的估税制度还仅是单纯的交易税。宋代正式建立了较为规范的税契制度,“令民典卖田宅,输钱印契”,加盖官印后的契约即为“红契”或称“赤契”,是合法的产权证书。宋代的契税税率从2%到6%,南宋时又增至10%,不断上升[3];北方的金朝则征收3%的商税。
蒙古灭金后,即于丙申年(窝阔台八年,1236年)建立了各种赋税制度,规定商税三十取一[4],包括对田宅、人口、畜产等立契交易者征税。至元七年(1270)明确规定,民间买卖奴婢、田宅、畜产等交易,“并合立契收税,违者从匿税科断”[5];至元十年(1273)八月的规定则更为具体:“今后凡买卖人口、头疋、房产一切物货,须要牙保人等,与卖主、买主明白书写籍贯、住坐去处,仍召知识卖主或正牙保人等保管,画完押字,许令成交,然后赴务投税。仍令所在税务,亦仰验契完备,收税明白附历,出榜遍行禁治相应。”[6]上述法令强调立契后的纳税义务,并未提及使用契本[7]。据《元史》记载,至元七年(1270)五月,因上都地理遥远,商旅往来不易,免征商税,但“市易庄宅、奴婢、孳畜,例收契本工墨之费”[8]。当时上都虽对庄宅、奴婢、孳畜买卖免征正税,但仍需到官府印契、购买契本,可见当时契本是普遍使用的。元代官府公文中引述了一个圣旨条画,其发布时间不清楚,对契本的使用有明确规定:“契钞官给契本,如诸人典卖田宅、人口、头疋、舟船、物业应立契据者,验立契上实直价钱,依例收办正税。外,将本用印关防,每本宝钞一钱。无契本者,便同偷税究治。”[9]官府收税后,要向纳税人颁发契本,加盖印章,粘连在文契之后,作为纳税凭证,但纳税人要另行交纳契本费,每本收中统宝钞1钱,至元二十二年(1285)改为每本收宝钞3钱[10],至大三年(1310)又增至至元钞3钱[11],相当于中统钞一两五钱,契本费已是最初的15倍。至治元年(1321)二月,中书省又着重针对税契的期限和契本的使用规定:“今后凡典卖田宅、人口、头疋等物,应立契成交,限十日内,赴务投税。验契本上实直价钱收办正税外,随用省部契本印押讫,分付本主,每本收至元钞三百文,明附赤历结课。如是违限不行赴务投税,虽限内到务,别无省部契本,许诸人首告,或因事发露到官,买主同匿税法,断没元契,并不为用,于没官物内一半,付告人充赏。”[12]除重申使用契本之外,明确限定在立契成交后10日内赴务投税,以期加强契税和契本费的征收,增加财政收入。
关于契税的税率问题,陈高华先生研究指出,典卖土地纳税被看做商税的一部分,标准为三十取一。据文献记载及相关案例,元代契税税率确以“以三十分取税一分”[13]为通行制度,如两浙运司芦沥场灶户张浩用工本钱2370余锭佃买到官民田荡,到新城务纳税钱79锭,税率即为1/30[14]。但是,蒙元初期税制可能尚不稳定或者较为混乱,如至元四年(1267),高二先典后买陈县丞房屋,先典价650两应税一十四两四钱四分;后税买契时,“贴根契价”(即典价与绝卖价的差额,也就是已典就卖时的实付价)市银900两,“合该税钱二十两”,执行的税率为1/45,即2.22%[15]。
另据文献记载,元代契税的征收范围,包括田宅的买卖与典质、人口头匹车船交易,以及上述大宗物品的交换[16],均应立契收税,此外,“站马依例税契,不须出纳税钱”[17],购买站马税契时免征税款;婚姻聘礼中,“若将布绢等物依价准折财钱,合行投税”[18],作财钱准到的房院文契也应纳税[19]。其他如兑佃官田、房屋租赁、借丝还绢等不需纳税。
然而,税契制度在实际执行中存在一些严重问题。
其一,交易匿税问题。民间交易中,立契成交后往往并不赴务投税,政府力图遏制的匿税行为是一直存在且较为严重的,这一点可从官府公文和遗存至今的契约文书中得到证明。《元典章》记载,吴秋来将田土卖给唐政,后又转卖王冯孙、韩二十,连易三主,都是违法成交,“不给公据推收”[20],可以想见,也未曾税契。除此之外,《元典章》《至正条格》还载有不少偷漏税的案例。需要立契买卖的田宅、人口、头匹、舟船等,一般交易数额颇大,“于内价值千有余定者有之,以三十分取税一分,一契约取四五十定。其余田产、宅院、人口、马疋价直,(日)[百]十定者有之,五七十定之上者有之,三二十定者有之,至微者牛畜之类不下七八定”[21],税额也不小,民间往往倾向于逃避税收,只行白契。白契问题是中国古代实行税契制度以后,历代都存在的严重问题,官府屡禁不止,传世契约文书中白契占很大比例。从另一个角度看,虽然按照国家法的规定,以白契交易是违法的,但在民间土地交易中,作为交易和产权的凭证,白契的效力却同样能够得到交易双方的认同,从而成为维系民间自发秩序的一个重要因素。
其二,侵占税款造成的“走透官课”问题。一方面是税务官员作弊,不用契本,“盗税文契,欺隐课程”,如真定路税务提领八合兀丁[22]。至元二十二年(1285),福建监察部门即提出,各务税契“多不用上司元降契本,止(办)[粘]务官契尾,更有连数契作一契押者,其弊多端”。福建行省也只得重申:“今后应有交关文契赴务投税,须要依例粘连契本,方许印押。如有似前违犯,体察得实,定将务官人等痛行究治施行。”[23]另一方面,“权豪势要牙行拦头巡税之徒”往往结揽文契,向交易人收取税钱,却不纳官,或与务官作弊分使官钱。皇庆元年(1312),户部官员指出:“……税课不能尽实到官。盖因官豪势要、庄宅牙行拦头人等,将买卖田宅、人口、头疋(匹)之家说合成交,写讫文契,两相要讫牙钱,又行收取税课。……买置之家畏惧税司刁蹬,多被权豪势要、牙行拦头、巡税之徒结揽文契,多收税钱,并不纳官。若是务官觉察取问,止以价钱未完为由推调。直至年终,务官将与交界,乘此之际,掯除务官。少者强索印契,多者不论价值,或以一契至元钞一钱、二钱纳官,亦有通同作弊,不附赤历,就于契尾用印,因而分使官钱。又有因为务官不从己意,即赍邻境税务往来,互相走税。其别界务官,意为有益于己,又临任满,比之前项一二钱纳税者,又行半价收税。纵有用契本者,百无一二。似此弊病,不可尽述,一则去失契本价钱,二则失透官课。”[24]鉴于上述情况,中书省接受该官员的建议,规定:“今后须要各处提调正官钦依累奉圣旨条画,选委见任廉干人员尽心关防,明示买主,随即赴务投税,依例扣算合该契本税钱,划时结附赤历。仍严禁权豪势要、牙行拦头、巡税之徒,毋致似前结揽。如无契本,买主依例追断,结揽牙行拦头人等比匿税例加等追断。务官通同、及税非本境成交文契者,依例断罪黜降。提调正官有失关防,纵令亲戚宅司人等入务,但是乞要钱务者,即同枉法论罪。”[25]力求税课“尽实到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