让人心痛的一跪
◇王孝强
这是一个普通的故事，在我手里每年都会处理很多例，故事的梗概大致相同，只有主人公的名字在不断变化……
孩子叫小海（化名），今年16岁，一大早由奶奶带着来办公室找我，说想要到实验中学念书。我依例向孩子询问了姓名、年龄、爱好等问题后就把他叫出去，开始和他奶奶深入交流以便更详细地了解孩子的情况。老奶奶说她今年已经67岁了，但精神头儿还不错、身子骨儿也还硬朗。她告诉我说儿子在10年前就出车祸死了，当时赔偿了10万块，儿媳妇在儿子的身后事刚刚办完就悄悄离开，至今不知道人在哪里。
小海在6岁的时候就成了无父无母的孤儿，跟着他们老两口一起生活，好在他很“好带”，不哭不闹。小海一天比一天大，一天比一天懂事，在8岁的时候就已经能帮家里做饭、洗碗、扫地了。
小海的孝顺和健康总算给两个乌云盖顶之下的老人带来了一点温暖和幸福，不过世界上永远都只有更幸福和更不幸，没有最不幸或者最幸福。当小海长到12岁那年，爷爷也过世了。从此以后，他们家只剩两辈人，一个尚未长大，一个却已衰老。
我问她：“来城里念书，一年的全部费用加起来起码好几千，你们想好这笔钱该怎么解决没有？”老人顿了一下，应该早已料到在城里念高中会花不少钱，开始絮絮叨叨地说：“儿子的10万块赔偿款是千万不能动的，小海读书要花钱，以后还要娶媳妇儿……好在国家政策好，老家的房子复垦补贴了几万块，钱是下来了，不过……”
说到这里她突然没了言语，我问怎么回事，她认命地摇着头说：“大队的干部不肯给我们，说要两万块的手续费。”听到这里，我拍案大怒曰：“告他们，国家的好政策生生叫这些败类给毁了！”尽管已经过了不惑之年，每每遇到这种不公之事，我还是像年轻时那样不能按捺自己的愤恨和怒火。她被我突如其来的拍案而起吓了一跳，用感激的眼神看着我，苦笑着说：“我打算回去再想法子，用这笔钱给海子上学。”
人间就是一个试炼场，每个人的命运都不同，那些悲苦的、可怜的甚或无辜的总让人叹惋、心痛，哪怕我也是芸芸众生中的一个平凡生命，也总想在这场修行中帮助更多比我更弱小的人。
听完小海奶奶断断续续接近半个小时的诉说后，我的烟也燃了好几根。“您在这儿稍坐，我去去就来。”我大步流星地走出办公室，马上召开了临时校长办公会，经过15分钟左右的商议，学校决定免除小海三年在校期间的所有费用。
当我把这个消息带回办公室时，这个16岁的大男孩儿一下子就跪到了我的面前，老奶奶在将要下跪时被我一把拉起，“这不是我一个人决定的，是学校校长室商量后的一致意见，你们不用感谢我，本来我校对贫困生就有减免和补助政策，国家也有相应的资助政策。您老人家放心，只要孩子想读书，能认认真真读书，我们学校就不会让孩子没书读、没地方读。后面我会联系老师帮小海把资助这方面办好的。”
老人家的千恩万谢让我着实承受不起，送走了他们刚回到办公室坐下，小海就突然跑了回来。我以为他有什么事或者落了什么东西，可是孩子半天都不说话，就只是立在办公室门口，捏紧了两个拳头，眼眶红红地看着我。我知道他想要表达什么，但他的性格以及从小生活的环境让他不知道怎么表达。
“这真的没什么，你不用过于感激或者过于自卑，老师每年都要帮助很多和你情况一样甚至更无助的同学。孩子，要知道在中国十几亿人口中，綦江这几十万人口中，甚至实验中学这几千人口中，你都不是最不幸的。天将降大任于斯人，必先降其磨难，我们熬过来了就是笑傲人生的强者，如果不幸战败也是敢于亮剑的英雄，就怕你自己在尚未拼搏，还未亮剑之前便放弃，屈服于命运，那就可惜了老师和学校的一片用心。老师送你一句话，‘穷则独善其身，达则兼济天下。’我希望你成为兼济天下的英雄，将来帮助很多像你一样需要帮助的同学，这才是学校和老师我本人最想要的感激和‘报答’。”
“王校长，谢谢您，从很小的时候我就知道自己和别的小朋友不一样，别的小朋友上学有妈妈送，下雨天有爸爸接，打针的时候有妈妈抱，受欺负了可以有爸爸撑腰，我却不行。我对爸爸妈妈的记忆已经很模糊了，小时候还狠狠哭过几次，也努力想记住他们的样子，现在长大了，我发现早已经忘了他们的长相。
我感激我的爸爸，用命给我存了十万块钱，妈妈呢，我只能说感激她给了我这条命。我不知道高中能不能取得好成绩，但是我愿意尽量好好学。人心的冷漠从我懂事起就尝过不少，从街坊四邻的‘没人要咯，妈妈跟人跑咯’的玩笑话开始到同学们的各种漠视和欺凌，我真的从来没有接受过这么大的善意和帮助，真的谢谢您，谢谢学校。谢谢您给我这次机会，我一定会努力学习，争取不让您失望。”说完这番话，他向我深深鞠了一躬后就跑开了。
送别孩子，我的内心像以往一样久久不能平静，尽管每年都会处理几例甚至十几例相似的事情。物质生活的不断提高和国家不断强化对教育的重视使教育有了很大的改善，但依旧任重而道远。想着孩子们无辜无助的眼神和身上单薄褴褛的衣衫，我肩上的责任感又沉重了几分。愿似爝火起，燃回春浩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