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辉的业绩,高尚的品德
姜先生毕生鞠躬尽瘁,以全部时间和精力贡献给中国数学教育和数学发展的事业。如果我们把一九一九年姜先生从美国回来时的中国数学界和一九七八年他去世时相比较,就可以看到它的面貌变化是多么巨大。姜先生亲自看到并且亲自促成了这种巨大的变化;为此,他付出了几十年如一日的辛勤劳动,作出了辉煌的业绩。我相信,他一定会从中得到极大的慰藉。在数学教育方面,早在抗日战争前,在南开大学,姜先生就已培育出一批后来我国数学界熟知的人才,如刘晋年、江泽涵、申又枨、陈省身、孙本旺等。其中江泽涵先生是最早把拓扑学根深蒂固地移植到我国来的学者,他自己又培育了中国现代数学,特别是拓扑学方面的年轻一代,姜先生的长子伯驹就是其中著名的一位。伯驹和江先生都是学部委员。至于陈省身,则已成为现代微分几何的巨匠,被称为伟大几何学家卡当(E·Cartan)当之无愧的继承人,他的创造性工作大大促进了现代数学的发展,桃李满天下,其中许多已是世界上第一流的数学家。姜先生所直接和间接培养的人才是难以数计的。一九三七年后,姜先生的教学及行政事务减轻了,那时他自觉脑力已不如前,但在继续活跃在教学第一线的同时,还以非凡的毅力投入圆素几何的研究。这项研究不断深入与提高。直到晚年,在胃病和心脏病的长期双重威胁下,他的数学教育工作和研究工作仍未间断。他向中山大学一些年轻教师讲述了他对几何研究的设想:先用方阵代数来研究辛群解析几何;次用活动标架法来研究辛群微分几何;再用外微分法来研究黎曼几何和非黎曼几何。一些年轻同志沿着他指引的道路前进,已获得一系列成果。
姜先生公开发表的著作很少,据我所知,只有在《科学纪录Ⅰ(1942—1945)》上的一篇,题目是《圆素和球素几何的矩阵理论》。其原因,我想主要有两个:首先,他学成归国,风华正茂的十几年中,确是不折不扣地用了全部力量,投入创建南开大学数学系,培养高质量的现代数学工作者的事业。他后来说过:“我是用美国退还的一部分庚子赔款去留学的,那当然不是美国的钱,也不是清政府的钱,那是全国人民辛勤劳动积累起来的钱,我应当为全国人民做一点好事。我的决心是把西洋数学(按即现代数学——作者),一起搬回来。……数学……是一切自然科学的基础。中国最需要的是科学,所以也需要数学。我……愿把一生献给数学。”他还说:“我鼓励学生出国进修,竭力帮助他们,希望他们帮助我把更多的现代数学搬回来,改进国内大学的数学质量。”这朴素真诚的语言,是一个热爱祖国的科学家出自肺腑的语言。为了这个崇高的目标,发表个人著作当然只能是次要的了。其次,姜先生是一个极端严格的科学家,对教学严格,对自己也严格。可以设想,他只能发表他认为完美无缺的作品。这种秉性是和被誉为“数学之王”的高斯(Gauss)颇为相似的。高斯工作范围极广,贡献极大,而著述较少。《左传》说:“太上有立德,其次有立功,其次有立言。”姜先生的“德”与“功”都是卓著的,至于“言”,口头的也够多了,只是书面的少些。
上面提到,姜先生不轻易公开发表著作是和他的谦虚谨慎的美德分不开的。关于谦虚谨慎,苏步青先生曾经谈到:姜先生中了“洋状元”(当时对博士的俗称),当回国时,有人恭维他的学问渊博,他说,“数学这门学问好比一株树,我只学到了一片叶子。”我记得牛顿在谈到他的科学成就时就说过:“我只是象一个小孩子在海边沙滩上拾到几块美丽的石块。”姜先生的话和牛顿的话何等类似!苏先生还谈到一个他亲身经历的故事。苏先生在日本留学期间,用洋文写了几篇论文,后来在日本东北帝大当研究生时,曾经接连收到厦门大学、北京大学、清华大学、燕京大学的电报,请他去当教授。为了完成学业,他没有应聘。后来才知道,原来是姜先生看到了他的论文,就向这几个学校推荐的。姜先生并不知道苏先生的中国姓名,只知道这是个中国的日本留学生,在数学研究中作出了优异成绩。
陈省身对母校,对创建南开大学数学系的姜先生,有着深厚的感情,多次表示愿意为发展中国数学作出贡献,特别是愿意帮助母校数学系迅速提高质量。作为措施之一,他决定把全部数学藏书五千余册陆续赠送给母校,其中第一部分已经运到。他还希望以某种形式来纪念姜先生在南开和在中国数学事业中的业绩。我们提出了建议:建立姜立夫奖学金,授予数学系中表现出有优异数学才能和成就的本科生和研究生。对此,陈省身立即表示赞同,并带头捐献美金一千元,接着姜淑雁、叶楷夫妇捐了美金二千。在国内,在南开大学名誉校长杨石先先生的带动下,已从姜先生的同事、学生和校友募得人民币一万三千元和国库券四千六百元。其中应当特别提到的是,姜夫人胡芷华先生捐了姜先生遗款大部分,计六千元。姜立夫奖学金的设立,必将对我国教学人才的培养起有力推动作用。
现在,我们处在开创社会主义新局面的伟大历史时期,南开大学正在满怀信心地前进。在这大好形势下,我不禁深切怀念南开大学数学系的奠基人,早期的主要缔造者,敬爱的姜先生:怀念他为中国的数学事业数十年如一日的献身精神,怀念他一丝不苟,极端严肃的治学态度和循循善诱的教学方法;怀念他奖掖后进的无比热情;怀念他谦虚谨慎,正直无私,光明磊落的高尚品德。姜先生离开我们了,但他的光辉业绩将永远记录在中国现代数学发展史中。
(附记:承胡芷华先生、江泽涵先生和黄树棠同志向我提供了一些宝贵的情况,我又参考了苏步青先生《温州话旧》一文。谨此致谢。)
(1983年11月于南开大学)
【注释】
[1]现在习惯上用“老师”的称呼,那时都叫“先生”。我在这里沿用“先生”称呼,觉得更加亲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