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逆水行舟

六、逆水行舟

从一九三七年天津沦陷,直到解放前夕,天津的戏曲舞台长期不够景气。安分守己的艺人演出规规矩矩的戏,剧场就是不卖座。为了生存,他们不得不想方设法去迎合观众的口味,结果是格调低下的表演、淫词荡曲、无聊和噱头充斥了舞台。一九四五年银达子一度搭不上戏班,竟跑到小白玉霜的评剧班里应工老旦。后来,有些商号邀他到电台清唱作广告。银达子每次从电台播完音出来,门前经常有一些爱好河北梆子的群众候在那里,等着同他见面。这件事被中华茶园的经理魏学瀛得知,他见天津有这么多爱好梆子的群众,便邀请银达子组班到他的戏园去唱。在银达子操持下班子组成了,这是当时唯一能够进入正式戏院演出的梆子班。从开始到天津解放,先后有银达子、金钢钻、韩俊卿、金宝环、柳香玉等人担任主演。戏园每天以什样杂耍开场,最后一出是梆子戏。艺人们的收入极其微薄,银达子、韩俊卿都很仗义,坚持按人头分钱,无论主演或底包,每天一概四角钱,自己一分也不多拿。艺人们单靠演出收入难以养活一家老小,不得不兼操别业,有的帮人打“执事”,有的卖烧饼果子,有的帮结婚人家抬轿,苦不堪言。在这样困难的情况下,有人提议上演一些格调低下的“叫座戏”。银达子虽然没有文化,却深晓大义,明辨是非。他愤愤地说:“当妓女是明买明卖,愿者上钩;咱们是艺人,教唆看客学坏,那叫缺德。”韩俊卿也说:“越是不上座,越要演好戏,凭邪门歪道赚来的钱,花着也不光彩。”由于他们的抵制,中华茶园的这个梆子班,从来没有演过伤风败俗的剧目。

韩俊卿总在苦思冥想:河北梆子在几百年的发展过程中,曾经一度成为北方三大剧种之首,红遍全国,而今为什么竟一落千丈迅速衰败了呢?她虽然找不出全面的答案,但认识到除社会原因外,就河北梆子艺术本身而论,确实存在着致命的弱点。譬如,前辈艺人一代一代创立并积累起来的精华,有许多随剧种的衰落而消失了;尽管梆子剧目丰富,却越演越少,而且日趋粗糙;一些本来内容正派的戏,被为了取悦观众的演员演得乌七八糟;在技巧方面也多有忽视;演员不注意发声吐字,甚至演唱时有声无字,这如何能感染观众?其次,在城市的剧场里演唱,同在农村野台子演法一个样,演员拼命喊,乐器比着响,吵得观众坐不安席,如果不改变,又如何能争取广大观众?韩俊卿决心在艺术实践中另闯一条路。

韩俊卿一向认为京剧艺术与梆子相比更臻完美,梆子应该从京剧领域汲取营养。她居住的南大道邢家胡同同院内,有一位京剧艺人名叫何玉亭(此人解放后曾任移风梆子剧团副团长),她便不断地向他求教。后来通过何玉亭,又结识了京剧演员三吉仙、马展云等几位先生。这些人虽算不上京剧大家,却也见识广,各有所长。韩俊卿虚心向他们学习身段动作和表演技巧,向他们讨教发声、吐字、归韵的方法和气息的控制。这几位先生还有一定的文化水平,他们帮助韩俊卿修订了许多剧本,特别是帮她重新排练了《玉堂春》这出戏,按照当时河北梆子流行的演法,台词和表演有许多粗俗下流之处,个别演员在台上哗众取宠,丑态百出,引得台下观众狂呼乱叫。马展云、三吉仙、何玉亭这几位先生,在京剧表演的基础上,剔除了不健康的情节,将台词和表演动作重新设计。韩俊卿在“大审”一折中还增加了八句慢板唱段,唱腔新颖别致,抒情叙事兼有,调门从D调降至#C调,听起来不噪不吵,吐字清楚了许多。未几,该戏在中华茶园上演,有些专为找乐而来的人,在台下起哄叫倒好,韩俊卿在台上置若罔闻,照样演唱,到剧终之时,台下掌声不绝,观众连呼:“好!好!”一些河北梆子老观众还找到后台,称赞戏改得好,令人耳目一新。观众的热情鼓励,增强了韩俊卿继续改革的信心。嗣后,她又从京剧移植了《孔雀东南飞》、《碧玉簪》等剧目,特别是移植了程派名剧《荒山泪》、《锁麟囊》,这在河北梆子剧种是绝无仅有的。演出之后,剧场效果空前之好,为数众多的河北梆子爱好者,许久没有看过高质量的梆子戏了,这回韩俊卿演出新剧目,大家争先观摩。中华茶园也由此兴旺起来,经理魏学瀛得意洋洋,合同期满,他也不放人走。中华茶园这个戏班,在河北梆子剧种行将灭亡、艺人们日渐离散的紧急关头,由于银达子、韩俊卿等人坚持合作,团结了许多艺人,组成具有生、旦、净、末、丑行当齐全的演出团体,使河北梆子剧种在天津站稳了脚跟,扭转了局面。对于保留梆子剧种和人才,银达子、韩俊卿的功绩是不可磨灭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