土寨堡
浮桥老镇区东南角曾是一处人称“土城”的地方,其东、南、北三面都有一人多高的“泥山”,连绵起伏数百米,相传是抗倭名将戚继光所筑的城墙。近几年经我考证,已弄清其实它是历史上所记载的“土寨堡”的遗迹。
“土寨堡”一名最早出现在清代嘉庆《直隶太仓州志》中,说是“土寨堡在土寨汛,国朝康熙二年筑。岁久颓圮,今存城基草荡六十三亩”。近四十年来,浮桥老镇区的变化很大,土寨堡的遗迹已所剩无几。根据民国二十五年(1936)太仓县清丈大队测绘的浮桥镇七浦河南的“地籍原图”(存太仓市档案馆),结合记忆,可以还原出土城的概貌。在地籍图上,土城的轮廓颇为清晰:四周外围都有虽不完整但首尾相接且标为“浜”“蒲”“沺”“杂”的城濠遗迹和标为“杂”“旱”的城墙遗迹,而且南、西两面都是双城双濠,虽然比不上常州淹城那样的“加强版”,但也属少见。从“土寨堡”这一名称来看,不会无故冠以“土”字,可推断土寨堡的城墙不是砖块砌筑中间填土而是整体夯土而成,也因此城头上不会有城堞,但这样无遮无拦的也不行,所以推测会设置有栅栏;土城内有贯穿南北、连通东西的河道把陆域一分为三,在内河出口和城的西北角会有水、陆城门。多年来大家看到的只是土寨堡的东半部分。
土寨堡遗址东起浮宅路庆丰路口西二十余米路面略低处,西至长江路西侧二十余米的浜头;南起“黄浦泾”,北至现“小桥弄街”东延长线。地籍图上,城濠环绕着城墙残迹勾勒出的土城呈正方形。实测边长约二百三十米,总占地约八十二亩,史载六十三亩应是当时被蚕食后的遗存面积。
土寨堡情景图(王锐明绘)
查阅太仓旧志关于城堡的记载可以了解到,明、清两朝除太仓城外还先后在成化十八年(1482)、康熙二年(1663)、乾隆三年(1738)筑了刘河堡、土寨堡、茜泾城,还有地址、年代均不详的七鸦港营。史载康熙当政后开海禁,同期筑土寨堡,除了明代后期倭寇频繁侵扰太仓腹地的原因外,另一重要原因就是刘河堡“自清以来受海潮冲啮倾圮,渐坍入长江”(见《太仓县志》)。由此可见,在乾隆前的七十余年间,土寨堡是太仓沿江唯一完好的城堡,独当一面,发挥过极其重要的作用。
土寨堡位于七浦河南,紧靠着七浦河套底部,东距长江约三华里。因为口外一直无积沙,所以七浦的通航条件一度优于刘河(今称浏河)、杨林河,是崇明及沿江各地往来苏州的重要水道,也就成了倭寇入侵的通道之一,风险仅次于刘河。嘉庆《直隶太仓州志》称“贼自新□沙宋信嘴来,不犯刘家港即犯七鸦,故七鸦港之险与刘河相亚。”(七鸦即七丫、七浦)土寨堡就扼守着这道太仓以至苏州的门户。
区区一土堡,何以能担此重任呢?分析认为,这与它特殊的地理位置和巧妙的布局有关。昔日,七浦自巴城东来近百千米,一路上弯道不少,但在这里不同寻常,短短三四百米的一段,竟连续做了四个近似直角的急弯,形成了类似黄河但“袋口”向北的河套。土寨堡的设计者除了把其内河出口放在“袋底”下游一角设下机关外,还在“袋底”中段建造了两个重要设施——舟桥和敌台。
舟桥,又称浮桥,作为桥的一种,其基本形式是用铁链并列固定若干船只,靠浮力托举起桥面承载过往的人、车、马等,其中段可分可合,有兼顾水陆通行和阻断的功能。倭寇进犯七浦,必图抢掠财物,其船只随行以装载,所以防守的要点之一就是阻止其驾船趁潮西行,而设舟桥就能达到这一目的。再者,当年七浦河套段水流湍急,人烟稀少,无桥可渡,邻近的集镇隆市虽可能是史载“尚桥”的所在地,但紧急情况下难保军队通行,且绕行隆市费时,会耽误部队过河作战,所以可以断定土寨堡配套有舟桥。这舟桥在后来土寨堡续存的七十余年间对周边地区的交通产生了深远的影响,以致许多年后,“浮桥”两字竟成了这里的地名,反过来也是上述推理的佐证。
敌台,城墙的凸出部分称敌台,三面临敌,能与城墙主体形成交叉打击力量。《太仓县志》记载:“民国三十五年五月,省府携回抗战前运往四川的太仓县地籍原图,计一千七百七十七幅。”前述“原图”即出于此,现存太仓档案馆,但只有一千六百多张,缺失了一百多张,以致浮桥镇河北大部及河南一小部分的图没能找到,也就缺了能够显示敌台的图形。实际在土城墙北段西半部的中点附近,20世纪50年代曾有一个称作“汤家泥山”的土墩,高约三至四米,距七浦十多米,应当是当年城墙敌台的遗迹。该敌台地处舟桥近旁,还可居高临下保护舟桥,真是一举两得的妙招!
类似的城堡同期在相邻的常熟也有建成,成于1917年的《重修常昭合志》称:“徐六泾土堡,清康熙元年建,为福山营所辖,今废。”也许是严密的防守震慑到了倭寇,清代的《太仓州志》没再有倭寇进犯的记载。
康熙四十七年,在距舟桥数百米的下游建成了“六尺闸”(又称七鸦口闸),不常启闭(内河民船多由转河绕行)成为一道新的坚固防线;到了乾隆三年,又筑就了茜泾城,土寨堡的压力当有所减缓,但何时功成身退未见记载。
清末民初,浮桥诗人王泰(1868—1929)在其《鸦江八景诗》之《土寨登高》中称:“寨为防倭所筑,深沟高垒,中容四十亩,今隶嘉定。”并这样描写:“秋草苍黄遍四周,不堪名迹化田畴,离离禾黍经风偃,历历帆樯带雨收,去路远排千电木(甲午岁,电线由申至江阴,贯寨而过。)隔河高耸一茶楼,登临何事空怀古,野菊花须插满头。”表明彼时堡内已成农田,城濠遍布蒲草,电(报)线路穿城而过,帆船从近旁的七浦里驶过,对岸(浮桥镇上)的茶楼里人声鼎沸……昔日戒备森严的景象已荡然无存!而到了1936年则更另是一番景象,地籍图显示堡内不仅有农田,还出现了民宅,且全为浮桥首富闵理斋(1864—1926年)儿子所有。据《闵理斋捐资兴学》(原载《太仓文史》第二十二辑)所叙,闵发迹于1894年后,民国初被选为太仓县议事会议员兼任浮桥乡董,1915年前已在堡内建有宗祠、义庄,所以可以推断土寨堡土地完全民有发生在民国初期。地籍图还显示,堡的西北侧边缘地块分属于多位堡外相邻地块的主人,证实了之前被蚕食的处境,很可能就是后来整体“打包”卖给闵氏的原因。
拿1950年代的土城与现状对比,变化如下:
一、城东部分本有一城一濠残迹,濠阔约十米,那时是蒲荡;城高约两米,农用旱地。两者已于1991年推成平地,其南端尚有填河留下的一段排水沟。
二、城南部分本有二城二濠残迹,外濠阔约十米,也是蒲荡,内濠则是一长溜的低田,被当地农民叫作“河印”;外城唯存城基,当是取土填内濠所致。现今外濠经挖深延伸,东接“黄浦泾”西接南六尺河,统称“黄浦泾”,乃无知所为;外城基已成河边无名道路的中段;而“河印”及内城基在数年前还是农民宅基地,现拆迁成了路边绿地。
三、城西部分本也有两城两濠残迹,其北段在1936年前就已削平填没;南段内城墙在日占期间筑成了汽车路,后成为沪浮公路的一部分,现在是长江路的局部;外城墙则因取土而被削平,其城基上曾先后设兽医站、建文化宫;20世纪90年代建设长江路的前身中兴北街,在内城河上搁预制板造了店面房。现原址仅存填剩下来的一小段外城河残迹。
四、城北部分之西段在1936年前就已削平填没;东段本有一城一濠残迹,外貌同城东部分,后于1991年削平填没,原址在现“新时代文明实践所”办公楼旁。
五、城内本有一条贯通南北连接七浦的河道,阔可行舟,其中段又旁接一段西去等阔的横河,将西区再隔成两功能区;其南段有四个直角拐弯,形成一个半岛,人称“牛舌头”,疑似泊船之所,这些内河大部分长着蒲草。成为闵氏庄园后,以内河为界,东北部建了墓园,西北部建了宗祠和义庄,填平了一段内河以连通东西。20世纪50年代末,取北城墙土填平了内河的北段;20世纪60年代末起,南半部陆续出现了许多民用建筑;后来又在1991年开辟镇中路(现浮宅路)、扩建浮桥中学时将所余的内河全部填平,原址内河在七浦故河套东段的南延长线上,横河在浮宅路南的店面房后。
六、城外的敌台遗迹本是种有苎麻、番薯一类作物的农田,1958年为改善环境填没河南街上的“臭河”(南六尺河故道的北段)而取土殆尽,夷为平地,位置在现“新时代文明实践所”的多功能厅。舟桥则早在道光三十年(1850)左右被旁边新建的庆丰桥取代,最后又拆桥建成下有涵洞的小广场,如今上有牌坊“老街坊”。
史载就在七浦河套上游不远处曾有集镇名隆市,经历元、明两代后于清代后期毁于兵燹。河套能再现集镇并名浮桥,与土寨堡有密切的关系。沧桑巨变,三百六十年了,土寨堡是浮桥镇历史上不可或缺的一页。浮桥人的乡愁,离不了“土城”。
(王锐明 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