梅 村
坐落在原太仓卫东侧的梅村,本是王世贞之子、明代吏部郎王士骐的贲园,又称莘庄。
崇祯十三年(1640)二月,张献忠在太平县玛瑙山为宁南左良玉击溃,败走于兴山、秭归山中。这份战绩对于大明皇朝而言,只不过是死水微澜而已,但已着实让早春煦暖的阳光在崇祯龙颜上聚焦了些许日子。大约也就在这个时候,吴伟业向皇帝呈奏了一份《升任请养疏》。这一与李密《陈情表》极为相似的至情之文,陈述了他们母子两人的病况,希望能在“讲授之暇,养身事亲”。情词恳切的奏表,很快获得了皇恩优渥,被转任为南京国子监司业,以便就近侍亲。司业虽为六品,却无实权可言。为此,吴伟业的房师李明睿获悉后,匆匆给吴伟业父亲吴琨去信,对吴伟业忽而成了名利场上的边缘人物而“大为扼腕”。然而,即便如此,一场宫廷劫难还是与吴伟业擦肩而过。
莅任刚三天,吴伟业就得到了黄道周——这位被视为复社精神领袖理学家因“党邪乱政”而遭廷杖的消息,急忙派遣了太学生涂仲吉入都辩冤。涂生的一番口无遮拦的言说,正无异于批龙鳞,当即遭廷杖下狱,并被逼问主使。涂生慷慨陈词:“此岂容人主使?可刻吾肝呈至尊,以明道周之无罪!”始终没有供出老师的名字,吴伟业因而避过了这一劫。
凉秋独夜,面对着危峰断云,猿鸣虎啸,吴伟业心骛万里,愈加思慕起梁代士子陶宏景脱朝服、挂冠神武门所具有的那份智者的尊严。他在给友吴志衍的信中写道:“归矣志衍,扫草堂待我耳。”是的,有一种声音正频频向他呼唤,那就是:回家。而恰在此时,伯父吴瑗去世,正促成了他“拔脚风尘”,踏上归隐故里的人生之旅。这一年,他三十二岁。
明崇祯十七年(1644),吴伟业归乡后即将王士骐的贲园购下。他延请了江南著名园林艺人张南垣,对旧园进行了拓建修治,整座梅村点缀有乐志堂、梅花、交芦庵、娇雪楼、鹿樵溪舍、桤亭、苍溪亭诸胜。他在《与子暻书》中称:“吾生平无长物,唯经营贲园,约费万金。”其雅致的风貌,至今尚凭借邑人钱濬所撰写的《乐志堂记》得以领略。值得注意的是,栖身其间的吴伟业同时也在构建着自己的精神家园:
梅村
枳篱茅舍掩苍苔,乞竹分花手自栽。
不好诣人贪客过,惯迟作答爱书来。
闲窗听雨摊书卷,独树看云上啸台。
桑落酒香卢橘美,钓船斜系草堂开。
自此,他取号“梅村”,并让它最终注册为诗词王国中洛阳纸贵的经典号。一时间,旧雨新知,砥砺古学,悟禅论道,赏花赋诗,似乎拥抱了闲适和恬静。然而,吴伟业毕竟没有像晋代的陶潜那样,将整个灵魂归隐。他所呈现的,仍是众多传统文人具有的那种“穷则尊崇老庄,达则标孔孟”的气度。朝政上的失意,党争中的厌倦,干戈扰攘下的惊悸,让他暂且结庐人境,静观着外面世界的喧哗与骚动,并以他的潇潇诗笔,鉴证着嬗变中的国运民生;而那片有所期待的内心世界,又恰恰注定了他的灵魂仍将孤独地到处流浪。
(张庆 撰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