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8.03.07 《加莱市民》

1948.03.07 《加莱市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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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丹 《加莱市民》 青铜

仔细看了《加莱市民》。有人说人物的排列紊乱,我不以为然。我觉得六个人物的组合关系可以比为一环形的号角,从左边深深垂着头,右手举起的人开始。那一只树枝桠杈样举着的手是整个群像的端绪。它伸向天空,好像要把握什么。是的,它在承接一个使命。命运的声音从这只手里吹进去,由此向后、向左,以顺时针的方向绕过外圈,回到中央,中央的老人和他的右边手里拿钥匙的人是号角的敞口,在这里发出响亮的殉难的哀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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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丹 《加莱市民》局部 青铜

每个人有不同的性格,而对死难演不同的角色。

第一个市民是序曲。突然作了人质,这是一个晴天霹雳。一只手离奇地被什么力量牵起来,一个最严重的生死问题落在这只伸起的手里。而手的主人却用力扭过头去,不敢面对现实,他被问题所压倒。他的头低低地垂着,眼睛看地,然而他也看不见地,他的眼光落在一个无底的深渊。这只手的处理可以说是神来之笔;很可以和贝多芬《第五交响曲》起首的四个音符—命运敲门的声音相比拟。我不知道罗丹当时是怎样构想的,我也不知道我的解释是不是合他的意思。里尔克写道:“手在空中张开来,放掉什么东西,好像给一只鸟以自由。”我以为这只手不是放掉什么,而是接受了什么,像花瓣承取夜露,像冬树之枝桠接取风与雪。

第二个市民是明智而镇定的,对别人充满同情和怜悯。他伸开两臂,好像邀伙伴前去:“朋友,我懂得你们的恐惧,然而这是我们的神圣的任务,勇敢地接受它!”

第三个对别人的犹豫不前感到烦躁:“喂!走出来,怕什么?”

第四个用两手抱着头,似乎要倾跌:“啊!我不愿死,我有家,有孩子,我有还未完成的工作。容我平静一下,让我想一想。”

第五个是最坚定的,两手紧握着城的钥匙,闭紧双唇,两脚紧紧地踏在自己的土地上。他毫不犹豫地把自己的生命交出来。他要站着死在自己的土地上。

第六个是老人圣彼埃尔,有听命的平静,然而眉宇荫翳着愁苦。他可以泰然就义,因为离开自己安息的口子已不远,然而他愁苦着,似乎对城中的市民的安危还不能放心。对于自己的生命并不顾惜,他迈开沉重的步子,走向命运的路,走向殉难场,向那一个突然来临的难题,那一只高举着的离奇的手。

如果把《加莱市民》这题目给布尔代勒,他会做得更有纪念碑的意味,更雄强有力。我相信他不会做出那只奇异的伸起来的手,不会做双手抱了头的痛哭者;他不可能揭露个人内心的矛盾冲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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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丹 《加莱市民》局部 青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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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罗丹 《加莱市民》局部 青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