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949.12.15　《纳齐思和戈德蒙》

读贝送我的法译本《纳齐思和戈德蒙》（德国赫塞Hesse作）。我想，她希望我通过这本书，更了解她。

我很喜欢这小说的风格，故事不多，而有许多哲学意味的议论。大略讲两个挚友一生的友情和各人不同的遭遇。纳齐思是个理性而带宗教感的人，后来做了神父；戈德蒙是个感性而赖本能生活的人，后来以雕刻为职业。两个性格相吸引、相排斥、相倾慕、相磨擦，两个生命在分分合合中完成了各自的命运，走完自己的道路。这故事引起我极浓厚的兴趣，我告诉贝我如何在自己的经验中得到若干印证。我告诉她，我在大学时代有一个好友，在气质上是一个真正的哲学家。读到关于纳齐思的描写，使我不能不想起他来。如果他生在西方，也许会是一个神学家。

戈德蒙真是需要接触那么多女人才能做好他的雕刻么？

他在流浪中诱惑过那么多的少女与少妇，也被那么多的少女与少妇所诱惑，曾经发现女人临产时苦痛的面容和爱时酣欢的面容的近似。有一天他在一座教堂里发现一座圣母像，那面孔上有难以描述的微笑和深沉的悲哀混合起来的表情，他忽然被剧烈地撼动了，于是决定去寻找那雕刻家，要拜他为师，自此从事雕刻。

经验告诉他，所有的女子都是美的，都懂得给予欢乐。就是最平凡不足道的，最被卑视的，也会怀藏着热情和不可思议的忠实。就是颜色已经凋残的，也会给出母性的慈爱，忧郁而甘美。每一个女人都有她的秘密，她的魅力。去发现这些会给人以莫大的满足。（第176页）

戈德蒙完成了他最后一座雕像，展示给他的朋友纳齐思看的时候，说了这样的话：

“雕像是完全成功了，但是你听着，纳齐思，为了达到这样的完美，有赖于我的全部青春，我的流浪生涯，我的爱情，我对女性的追求。这些是我汲取灵感的泉源，而这泉源快要涸竭了。我的心在枯干。这一座圣母像完工之后，我将歇手一个相当长的时期。多少时候呢？我不知道。我是要去找回我的青春，以及过去我所珍惜的东西。”

戈德蒙真是需要接触过那么多女人才能做出他的雕刻么？我不能回答。但是我想，如果完全没有接触过女人，没有热烈地爱过，不曾以手用力抱过，以颤栗着的手抚摩过另一个躯体，把这许多难忘的感觉通过塑泥再现出来，那么做出来的人体将只能是遥远的视觉里的淡影，冷冷的、空虚的、无味的、无所谓的。罗丹不是曾以这样的话赞美一座希腊雕刻么：

“人会以为这是以吻和爱抚塑造出来的！”

毕加索说：一个不抽烟的女人画一只烟斗有什么意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