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假凤虚凰》

《假凤虚凰》 [1]

(电影对白台本)

第1场 时代理发馆(人物:老板、三号理发师、七号理发师、修指甲女郎、其他理发师及顾客。)

特写:一个旋转的玻璃圆柱。

时代理发馆门面全景。推镜头,观众可以从大玻璃窗外面望见里面工作忙碌的情形。再推进,有一个客人正在理发,那客人的一只手被修指甲女郎在修剪,另一只手浸在一碗水里,女郎正要把蔻丹涂在客人指甲上的时候,客人拿起那瓶蔻丹用鼻子闻了闻,又对阳光照了照,然后摇摇头。观众可从他的表情上看出,他对于这家理发馆所用的材料非常不满意。修指甲女郎似乎很抱歉,她对客人笑了笑,又对正在来回巡视的老板的背影指了一指,意思是说“这里的老板拿不出好东西”。但是她的动作恰巧被老板看见了,大为震怒,便和修指甲女郎争吵起来,吵得非常凶。观众因为隔了一层玻璃之故,听不出他们在吵些什么,好像是在看一幕哑剧。一会儿那女郎赌气把身上的白制服脱下来,向老板的脸上一甩,夺门而出。这时,三号理发师正在门口的小书摊上看连环画,见状即加劝阻。

三:嗳,秀英,你这是干吗呀?

英:老板叫我滚蛋,我还赖着不走吗?

三:他是老板,我们是伙计,大家客客气气不就得了?

英: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种老板,他舍不得花钱买一样好东西,还派我的不是,成天找碴儿骂人。

三:这年头要吃饭就得挨骂,我们哪一个人没有一肚子委屈?

英:我可不稀罕这一口饭,三号,我决定改行了。一个女人,在上海还怕没饭吃吗?

三:改行,嗳,我也想改行,我要是一辈子做个理发匠,那就太没有出息啦。

老板走出来干涉,他手里拿着一张字条。

老板:三号,有客人喊你,你进去,别理她!

三:老板,我在劝她来着。你们大家都看我的面子。你就叫秀英别走吧。

老板:秀英,既然三号这么说,我也要给他一点面子,你再想一想,要是你愿意留在这儿,我也可以答应你。

英:哼!你明明想留着我,还说给三号一点面子?

老板:放屁!我有钱,我还怕找不到人吗?

英:那你就另外找人好啦,我才不稀罕你这几个钱呢。

英离去。三号和老板彼此摇头叹息,三号进去工作。老板把手里拿着的一张字条贴在门口,字条内容:“本店招请修指甲女郎一位。”

三号开始为一顾客理发,他拿一方白布替客人围好,又用粉扑在他的头发上扑了一点粉。电话铃声,七号接听电话。

七:喂,时代理发馆。唔,张先生,您叫三号吗?好,我叫他马上就来。(挂电话)三号,大丰公司张先生叫你去。

三:(对顾客)先生,对不起。(三号把工作交给七号)

三号把几件理发用具塞在一只小皮箱里。

第2场 大丰企业公司(人物:三号、张一卿、讨债 人。)

大丰公司经理张一卿从一只文件包内取出几张单据在审视,面现愁容。电话声,张接听。

张:喂,我是啊,怎么又跌啦?停板,好,我知道了。(挂电话,自言自语)停板、停板,你去停罢,老子就是这一条命!(电话又响)喂,我是一卿,喔,云亭兄,什么?唔,你这笔款子吗?老兄,无论如何,请你再帮我几天忙,这两天股票每天跌停板,我实在没法子脱手。怎么,再给我三天?三天实在太短了,七天好不好?那么就五天罢,老兄,我跟你碰头,对不起,对不起,再见。(嘘了一口气,揩揩额上的汗,听见叩门声)进 来。

进来的是三号,问:张先生,您叫我吗?

张:唔。

三:(敷衍)老没见啦,您好啊!(取出理发用具)

张:(苦笑)还好。

三号端一把椅子让张坐下,拿出一方白布用熟练的姿势甩了一甩,叭叭作响。

三:(替他围好布)张先生,昨天张太太在我们那儿烫头发。

张:(漫应)唔。

三:她说您近来对她很冷淡,恐怕您在外面有了姨太太。

张:胡说八道!我那位太太就有这个毛病,成天疑神疑鬼的。三号,把那张报纸给我。

三号取报给张。

张:(读经济新闻标题)纱布飞涨,股票大跌。(摇头)

三:张先生,你这一阵子一定又发了不少财啦。

张:发财?唔,是的。

三:张先生,您几时也替我找一件事情,我真想改行。

张:(漫不经心)改行,干吗要改行?

三:您想,做理发匠多没出息,住洋房,坐汽车,一辈子没我们的份儿。

张:(看报)你的口气倒不小,你还想住洋房,坐汽车呢。

三:哪一个人不想?张先生,不是我夸口,我也是一表人才,大人物我也见得多了。什么部长啦、司长啦、处长啦,我全剃过,他们没有什么了不起呀,有几个还不及我长得体面呢。

张:做大人物也没什么意思,就拿我来说,大丰企业公司的总经理,说出去也算不含糊吧。可是……(有人叩门)进来!

来客为一讨债者,手里夹着几张支票。

张:噢,冯先生,请坐,请坐。喂,倒茶。

客:不用客气,张先生,你当然知道我为什么来的。

张:是的,我知道。

客:那么你说,你给我的这几张支票,到了期一次一次退票,你到底是什么意思?

张:冯先生,真对不起,我马上给你想办法。

客:我已经来了五次了,你哪一次不是这样敷衍我?

张:冯先生,不瞒你说,这两天我实在周转不灵。无论如何,请你再宽限几天,我一定有办法。

客:我再也不上你的当了,我今天最后一次到这儿来,你干脆给我一句话,除非你给我现款,那我把支票还你;要是你没有现款,那么我自然有我的办法。

张:你是打算法律解决吗?

客:唔,老实不客气。

张:那我也没办法,我只好准备吃官司了。

客:好吧,你就等着吧。

讨债人悻悻离去。

三:张先生,刚才这个人也太不客气啦。

张:(悠闲地)谁叫我欠他的钱呢?(仍看报)

三:难道没有人能帮你的忙吗?

张:我亏空数目太大了,谁也帮不了这个忙!(突然发现什么似的)啊,有啦!(跳起来,三号吃了一惊)

张:三号,说不定你能帮我的忙。

三:(惊讶)我!

张:你瞧,这是一张征婚的广告。(读广告)范女士芳龄二十,丽质天生,最近自美国归国,其父系华侨富商,不幸逝世,遗产颇巨,均归女士继承。今特登报向各界征婚,应征者请将履历及照片投寄本报第183号信箱,合则约期面谈,不合恕不作复。(笑)三号,你刚才不是说要住洋房坐汽车吗?这就是个好机会。

三:张先生,别打哈哈了,人家是名门闺秀,难道她有神经病,她肯嫁给一个理发匠?

张:傻瓜,你怎么能告诉她你是一个理发匠呢?

三:我不是理发匠?那么我是什么东西?

张:我把我的位置让给你,你就是大丰公司的总经理。

三:(迷惘)我?总经理?

张:三号,这件事情,我们得好好计划一下,说不定你祖宗积德,给你碰上了这个人财两得的机会。

三:张先生,这件事情要是成功,那你就是我的重生父母,再世爹娘!

张:不,我们彼此帮忙,要是你发了财,你得借一笔钱给我。

三:那还用说?她的就是我的,我的就是你的。

张:(兴奋得头也不要剃了,把白布拿下)我们赶快写信吧。

三:张先生,我不大会写信。

张:我来我来。

张坐到写字台上去,正要动笔,发现到现在还不知三号的姓名。

张:三号,你姓什么?你叫什么名字?

三:我姓杨,我叫小毛。(写“小毛”二字)

张:小毛,这两个字不大好看,得改一改(略一思索)有了,你就叫晓茅吧。

张在一张便条上写“晓茅”二字,问:你觉得这两个字改得怎么样?

三:反正你爱怎么改就怎么改好啦。

张正式填履历,把刚才写着“晓茅”二字的便条搓成一团,丢进字纸篓。

第3场 范如华家(人物:范如华、陈国芳、女仆王妈、范的小孩。)

一只字纸篓里,全是撕了的应征信,堆得满满的,还有许多丢在外面,一片狼藉。

范如华穿了件睡衣,靠在沙发上拆阅应征信。书桌上也堆满了信件,她的精神似乎很疲惫,口叼香烟。她看完一封信,耸耸肩,将信投入字纸篓,再看另一封信,又摇摇头,弃去。(门铃声)

范:王妈,开门!王妈,王妈!

仆不应,范自己出去开门,来的是她多年不见的同学陈国芳。

范:咦,你不是国芳吗?

陈:如华,你倒还认识我。(两人热烈握手)

范拉陈在沙发上坐下。

陈:我问了许多老同学,才知道你住在这儿。

范:国芳,我们几年没见啦?该有六七年了吧!这几年你到哪儿去啦?

陈:一直在四川做小学教员,最近才回到上海。

范:你结了婚没有?

陈:可以说结过婚了,也可以说没有。

范:这是怎么啦?

陈:我在四川结婚,我的丈夫是个公务员,最近回到上海,才知道他早就有了太太,我一气就跟他离婚啦。

范:唔!

陈:如华,你呢?

范:我?

陈:别装傻了,你不是早就结婚了吗?你先生呢?你应该替我介绍介绍呀。

范:他……已经死了。

陈:啊?死了!

范:上个月才死的,还留下了一个孩子。

陈:这么说,你的命比我更苦,不过你有钱,你不要紧。(打量屋内陈设)

范:你别以为我的生活很富丽,其实外强中干。他死了以后,我简直没法子过下去,所以我又打算结婚了。

陈:唔……那么你现在跟谁结婚呢?

范:我还没拿定主意呢,国芳,你来帮帮我的忙,好不好?

陈:我怎么能帮你的忙呢?

范:待会儿我告诉你。王妈,王妈!

仆:(自厨房出,手持淘米箩)少奶奶,你叫我吗?

范:我叫了你多少次,你到哪儿去啦?

仆:少奶奶,我在淘米,我没听见。

范:倒一杯茶来。

仆:是。

范:(对陈)到我房里去坐吧 。

范携陈入卧室。

范:我在报上登了个广告,公开征婚。嘿,一下子来了几千封信,你看,这全是的,简直把我搅得头昏眼花。

陈:怎么会有这么多信?

范:因为我的广告很动人,你看。(授报给陈)

陈:范女士芳龄二十,丽质天生,最近自美国归国,怎么你才从美国回来?仆端茶进。

范:你真傻,难道我不能吹牛吗?

陈:(默读毕)你完全在撒谎了。

范:唔。

陈:我不懂,你干吗开这么一个玩笑?

范:这不是玩笑,这是一种广告技巧,要不然哪儿来这么多信呢?

陈:那么你选择丈夫的条件是什么呢?

范:很简单,我只有两个条件:第一要他有钱,可以保障我的生活;第二要他年轻漂亮,那么跑出去有威风。

陈:这两个条件恐怕不大容易吧。

范:可不是吗?(抓起一把信)看来看去,就没有一个合适的。

陈:我怎么帮你的忙呢?

范:我先问你,你有没有空?

陈:我现在离了婚,又找不到事情做,我正要托你想想办法。

范:那你就搬到这儿来住吧,帮我整理这些信,你的事情将来包在我身上。

陈:好吧,我就暂时做你的秘书吧。

(孩子哭声)范从床上抱起孩,哼歌哄孩,孩哭不止。

陈:这就是你的孩子?几个月啦?

范:才6个月。国芳,你在这儿看信,我去烧牛奶。

范抱孩出卧室,到厨房门口喊仆:王妈,小少爷醒啦,把牛奶烧一烧。

仆:少奶奶,今天牛奶没送来。

范:你不会打电话去催吗?

仆:送牛奶的人说,我们有两个月没付钱,所以打今天起不送了。

范语塞,抱孩回房。范在饼干罐里抓了一块饼干塞在孩口内。

陈:(看到一封信)你看这一封信怎么样?(读信)我是一个诚实有为的青年,不抽烟,不喝酒,脸上从来不搽雪花膏。我有奋斗的勇气,我希望跟你结婚,我们要创造人类的伟大的光明的前程……

范:(把信抢过去丢在字纸篓内)这小子准是一个神经病。

陈:还有这一封,他说他做过大官,这两年发了不少财,可惜他没有儿子,他希望你能替他养一个儿子。

范:他叫什么名字?

陈:他叫周友棠。

范从陈手里拿周友棠的信及照片看。

(周友棠照片)一个六十岁左右的老翁。

范:这个人还可以考虑一下。

陈:你不觉得他太老吗?你不是说要找一个年轻的吗?

范:万一找不到年轻的,那么马马虎虎就是他罢。最要紧的是他有钱。(把信郑重地放进抽屉内)

仆持一大束信来:少奶奶,报馆里又送来这么多信。

范:搁在这儿好啦。(仆置信桌上)王妈,你去开饭吧。

仆:(嗫嚅地)少奶奶,饭还没烧。

范:为什么不烧?

仆:煤球用完啦。

范:用完了不会去买吗?

仆:今天买小菜的钱还是我给你垫的。

范:那你再垫一垫,明儿个我一起还你。

仆:我的钱全垫完了。

范:那干脆不要吃饭,好不好?

陈:(见状不忍)王妈,我这儿有钱,(从皮包内取一沓钞票)你先去买一担煤球。(仆欲拿钱)

范:有啦,王妈,不用买了。(拿字纸篓交给王妈)你拿这个去烧饭,要是不够,你再来拿。

仆:够了够了。(欣然持篓去)

范:想不到这许多信还有这么一个用处。

陈:如华,我想不到你过的是这一种日子。

范:所以我不能不登这一个广告呀。

陈:(随意看信,一一撕去,最后看到一封)咦,这个人倒挺漂亮。你看!

三号的照片及履历。

范:(读履历)杨晓茅27岁,江苏人,英国牛津大学经济博士,现任大丰企业公司总经理,通讯处本市华美大楼903号。

范:嗳,这个人倒不错,又有学问,又有地位,人又漂亮。国芳,你马上写一封信给他,叫他到这儿来谈一谈。

陈:好。(准备写信)

第4场 理发馆(人物:三号、七号、邻女、其他伙计及顾客。)

三号又在小书摊上看连环画,一面悠闲地吸香烟,一面在吹口哨。他吹的是“你是我的灵魂,你是我的生命”这两句,重复了两次。坐在三号旁边的是一个丫头模样的大姑娘,手里挽着一只铜吊,大概是到老虎灶去泡水,偷空看一回连环画,她忽然悲从中来,哭了起来。

三:咦,阿香,你怎么啦?

女:三号,这个女人,实在太苦了。(抽噎)

三:听评书掉泪,替古人担忧,你们女人啊,就是这种地方没出息!

女:好,你有出息,有出息的人还做理发匠!

三:(语塞)死丫头,你别狗眼看人低,你瞧着吧,我将来是不是有出息?

七:(从店内跑出来找三号)三号,三号,电话。

三:就来啦。(把香烟灭了夹在耳朵上,跑进去听电话)

三:喂,我是三号,您张先生吗。啊?回信来了?怎么说?叫我到她家里去?好,我马上就来。啊?叫七号也来,好,我们一块儿来就是啦,再见。

三:七号,你来。

三号拖七号到理发店楼上的亭子间,这是他们的宿舍

三:(神秘地)七号,回信来了,张先生叫我马上就去,他叫你也去。(脱去理发师制服)

七:我去干吗?

三:他一定有他的道理。(换好衣服)你赶快换衣服吧。

七:好。(亦脱去制服)

三:七号,我只有这么一套西装,你看还能将就吗?

七:(替三号拿去耳朵上夹着的香烟)还好,就是裤带太旧了,我昨天买了一条玻璃裤带,就借给你吧。(从抽屉里拿出一条玻璃裤带)

三:你真够朋友,干脆你的帽子也借给我用一用好吗?

七:成,不过你将来发了财,可别忘了我啊。

三:咱们哥儿还有什么说的,有难同当,有福共享。

三号、七号忙着换衣服。

第5场 大丰公司(人物:三号、七号、张一卿、张妻、女儿玲玲。)

三号、七号进经理室。

三:张先生!

张:(手里拿一封信,对三号扬一扬)三号,你的运气来啦,她叫你今天下午三点钟到她家里去。(看手表)现在两点半,还有半个钟头啦。

三:张先生,您的手表借一借给我好吗?

张:好的好的。(脱手表给三)

七:张先生,您叫我来有什么事呢?

张:回头你跟三号一块儿去。

七:我也去?

张:你算是他的秘书,懂吗?

七:(机警地)唔,我懂了。

张:你们一到她家里,你就打一个电话到这儿来,你说总经理现在在什么地方,懂吗?

七:(心领神会)唔,唔,这是大人物的派头。

张:七号,你很聪明。三号,你身上有钱吗?(三苦笑摇摇头)这是十万块钱,搁在口袋里,回头也许有什么用处。(三接钱放好)还有,这是你的公事皮包,让七号替你拿了。(授皮包给七)

三:张先生,您看我身上的样子还过得去吗?(敏捷地转一个身,做出电影明星的架势)

张:(对三全身打量一番)很好很好……不过你的皮鞋破了,我们两个人换一下吧。

张和三号坐在沙发上脱鞋,三号脱出一只鞋,露出前后洞穿的袜子,三号很窘,对张尴尬地笑了笑。刚换好一只鞋,有人叩门。

张:进来。(张妻牵了7岁的女儿玲玲进来)

玲:爸爸!

三、七:张太太!

妻:咦,三号,七号,你们在这儿干什么?

三:(看看张,张对他摇一摇头)张先生打算开一家理发店,他找我们两个人商量商量。(抱玲玲)小妹妹,你们打哪儿来?

玲:城隍庙。

三:噢,你们在逛城隍庙,有意思。(放下玲玲 )

妻:一卿,我在城隍庙买了一只戒指,你看光彩很好,就跟真的一样。(伸手给张看新买戒指)

张:(审视)你不说,我也看不出这是假的。

妻:要是真的金刚钻,这起码要买五条金子。

张:恐怕还买不到呢。(灵机一动)喂,若芬,你的戒指借给我戴好吗?

妻:为什么?

张:让我也出出风头呀。

妻:你到哪儿去出风头?是不是到窑子里去出风头?

张:诺,你又要冤枉我啦,你不借就不借。

妻:好,我就借给你。(脱戒指给他)不过你也得答应我一件事。

张:请太太吩咐好啦。

妻:你陪我们到大光明去看一次电影。

张:看电影?啊呀,我实在没空。

妻:我早知道你没空。你有了空,还不会去跳舞、吃花酒,干吗又要陪了太太看电影?

张:诺诺诺,你又来啦。今天晚上我陪你们去好不好?

妻:晚上我没空,李太太找我打牌。

张:可不是?我有了空,你又没空啦。

妻:玲玲,我们自己去吧。

三:张太太,您走啦?

妻:三号,再见啊。

三:再见。(替她开门,妻去,三关门)

张:三号,这一只戒指你也戴着,回头你也许用得着,你可以把它当订婚戒。

三:怎么今天头一次见面就跟她订婚?

张:这就叫速战速决,你得看风使舵,千万不能错过机会。

三:张先生,我明白您的意思。您怕的是夜长梦多。

张:一点儿不错,时候不早了,你们该走啦。

七:(拿起皮包)总经理,我们走吧。

三号、七号彼此一笑,离开经理室。

第6场 范家(人物:范、陈、孩子、三号、七号、仆、法警、执达员、邮差。)

下午2点55分。范倚床拍孩子,哄他睡觉。(门铃声)

范:一定是他来了,我的衣服还没换好呢。

陈:我先出去跟他谈几句,等孩子睡着了,你换好衣服出来好啦。(范点头)

女仆神色慌张地跑进来。

仆:少奶奶,少奶奶!

范: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今天不许叫我少奶奶,你得叫我小姐。

仆:是,小姐。外面来了一个人。

范:来了一个人有什么大惊小怪的?

仆:另外还有两个警察。

陈:啊,警察?

仆:他们说是法院里来的。

范:啊,我明白了。

陈:你明白什么?

范:我欠了一年多房钱,上两个月法院里判决我搬家,我没搬,今天他们一定来赶我出去了。

陈:那怎么办呢?

范:国芳,你去跟他们说两句好话,请他们再宽限几天吧。

陈:好,我去试一试。

陈走到会客室,看见一个执达员和两个法警。

执:你就是范如华吗?

陈:不,您有话跟我说好啦。

执:我们是法院里来的,这是一张查封的命令。

陈:是不是要我们搬家?

执:(授命令给陈)不错,限你们两天之内搬出去,并不许你们把家具拿走。

陈:先生,我们正在找房子,请您再宽限几天好吗?

执:这是命令,你用不着跟我商量。

陈:(看了看命令)只有两天,那未免太仓促了。(还想央求,门铃又响,她急于打发他们)好,好,两天就两天吧。

陈开门,警察等出去;三号、七号进来,警察注视三号。三号有些胆怯,警察去。

三:这儿是范公馆吗?

陈:是的,您就是杨先生吗?

三:不敢不敢,您就是范小姐吗?

陈:不,我是范小姐的秘书,我姓陈,里面请坐。

三:唔,陈小姐,让我也来介绍介绍我的秘书刘先生。

陈与七号互为礼。

三:(犹有余悸)陈小姐,刚才那两个警察……

陈:噢,刚才的警察,不瞒你说,近来绑票的案子很多,范小姐常常接到恐吓信,她胆子很小,所以请求警察局派了几个人来保护。

三:哦,原来是这么回事儿。(仆端茶)

陈:王妈,你去对小姐说,杨先生已经来啦,请她出来。

仆:是。(仆去)

陈:二位请用茶。

七:陈小姐,这儿有电话吗?

陈:有。(指桌上电话机,七号拨电话号码)

七:喂,大丰公司吗?你是林主任吗?我是刘秘书啊。嗳,总经理现在在范公馆,有什么事情打这儿的电话好啦。(揿住话筒)陈小姐,这儿电话号码?

陈:69890。

七:(对电话讲)69890,对了啊。请总经理说话?总经理,林主任请你说话。

三:你问他有什么事情?

七:总经理问你有什么事情?……哦,总经理,民生公司想跟你借五千万,林主任问你要不要答应他们?

三:这一点小事情也要问我,答应了不就结了吗?

七:总经理说答应了就是了,好,再见。

范出,仪态万方,三为之神夺。

陈:这位就是范小姐。

三:范小姐。(起立)

陈:这位就是杨先生。

范:杨先生。

陈:这位是杨先生的秘书刘先生。

范:刘先生。

七:范小姐。

范:请坐请坐。(众皆坐下)

三:(想不出第一句怎样取媚她)范小姐,要是你觉得刚才两个警察还不够,我可以想法子叫一队宪兵到这儿来。

范:(恐惧)啊,宪兵?

陈:(对她使眼色)杨先生是问你,警察局派来保护你的人够不够?

范:哦,够了够了。二位请抽烟。(授烟盒给三号,三号取烟,七号立刻替他点火,三号吸烟)

三:范小姐,你从美国回来了多少时候啦?

范:还不到三个月呢,我的中国话讲得不大好。

三:很好很好。

陈:范小姐非常聪明,她刚回国的时候,一句中国话也不会讲,我才教了她两个月,已经讲得很不差了。

三:本来中国话最难学,别说范小姐从没学过,我从前在英国呆了三年,回来的时候,差一点儿把中国话也全给忘了。(说得起劲,架起腿)

范:(发现他的皮鞋花样不同)杨先生,你的皮鞋怎么 啦?

三:哦……我这一只脚正在发湿气,所以只好穿旧皮鞋。

范:是的,这样比较舒服。

三:范小姐,你觉得中国怎么样?

范:别的都很好,就是一样,中国的理发匠太坏了。

三号大惊失色,香烟落地。

范:(掠一掠头发)你瞧,我烫的头发,这样子难看不难看?

三:(松一口气)哦。

陈:范小姐你还没有到过内地呢,比较起来,上海的理发匠还算不错呢。

三:对了,譬如奶油电烫就数上海最好。

七:还有无线电烫也不错。

范:你们二位倒很有研究。

三:(发觉说顺了嘴)哦,我们不过听别人这么说罢了。

陈:杨先生,你是英国留学生,你怎么没有娶一个外国太太回来?

三:我不喜欢外国女人,我最讨厌她们身上那一股味儿。

七:是啊,有一次我替一个外国女人烫头发,哦,不,有一次我看见一个外国女人烫头发,我坐在她的旁边,一阵风吹过来,我简直受不了。

范:杨先生,你在外国连一个女朋友也没有?

三:女朋友太多了,不过我总是想法子躲开她们,因为外国女人很热情,她们一看见我就要追求我。

陈:是吗?

三:可是我愈是躲得远,她们愈是追得凶。

七:总经理,您还记得那位戴维斯小姐吗?

三:对啦,有一位戴维斯小姐,追求了我三年,我理也不理她。有一次她跟我说,她要自杀,我以为她不过吓吓我罢了,哪儿知道她真的吞了三瓶安眠药。

陈:(出神地听)后来呢?

三:(耸耸肩)死了。

范:可怜的戴维斯小姐。

三:这下子我害怕了,我恐怕别人也学她的样,所以我就回国了,要不然我还打算在外国多呆几年呢。

陈:哦,那么杨先生回国以后,就没打算过结婚吗?

七:我们总经理的麻烦就在这儿。他不喜欢外国女人,他也不喜欢中国女人,他喜欢的是从外国回来的中国女人。

三:他倒是知道我的脾气,所以我看见范小姐的广告,我非常高兴。

范:我父亲去世的时候,他在遗嘱上也写明白,一定要我跟中国人结婚,他恐怕我嫁给外国人,那么中国政府就得损失一笔很大的外汇。

三:哦,他倒真是一个爱国分子。(喝一口茶)

三号手上的钻戒粲然作光,范、陈交换了一个欣羡的眼色。(电话铃声)

陈:喂,是啊,你们总经理?哦,你等一等。杨先生,你的电话。

三:(接听)喂,我是啊,哦,林主任,啊?(对方是张一卿)

张:总经理,永华公司听说您刚才借了五千万给民生公司,他们也派人来说了,他们也想跟您借五千万。

三:怎么,他们也要借五千万?真麻烦,不借给他,回头又说我不够朋友。好吧,我就借给他们得了,不过你叫他们千万守秘密,别再让人知道,我应付不了这许多,懂吗?

第7场 大丰公司(人物:张一卿、张妻、女儿玲玲、茶房。)

张:(紧接上一场)是,总经理,好,好,再见。(挂断)这小子做功倒不错。

张妻率女又来。

张:咦,你们怎么又来啦?

妻:大光明客满。

张:哦。

妻:一卿,给我一点现款,今天晚上打牌的本钱还没有呢。

张:好在你打牌每次总是赢的,你本事好用不着本钱。

妻:少拍马屁,拿来。

张:太太,我今天实在没钱,我本来有十万块钱,全借给一个朋友啦。

妻:你不给就不给好啦,你刚才借我的戒指也还我。

张:(惶恐)哦,那只戒指……

妻:还我!(夺过他的一只手,不见戒指,又夺过一只手,亦不见)咦,我的戒指呢?

张:我……我借给三号啦。

妻:(狐疑)三号?

张:是的,他要去看一个女朋友,他问我借,我就借给他了。

妻:哼,不用说了,你把我的戒指送给了别的女人,是不是?

张:不,不,绝对没有的事!刚才你走了以后,我一直坐在这儿,我没有出去过!

妻:你不出去,别人就不会上门来找你吗?

张:我从来不许女人走进我的公事房,这儿除了你,再也没有第二个女人可以进来。

妻:真的吗?

张:你不信,我可以赌咒。

妻:好,赶明儿我去问三号,我的戒指是不是他借去的?

第8场 范家(人物:范、陈、孩子、三号、七号、仆、邮差。)

(紧接上一场)三号手上的钻戒。

陈:杨先生,您这一只钻戒光彩很好,价钱一定很贵吧?

三:很便宜,只要五条金子。

陈:你能让我看一看吗?

三:当然可以。(脱戒授陈,心虚)

陈:范小姐,你房里不是有只显微镜吗?我们照照看。(三号与七号大恐)

陈拉范入卧室。

范:我哪儿有显微镜?

陈:我又不是要看什么金刚钻,我不过要跟你说两句话。

范:哦。

陈:如华,我觉得杨先生很好,非常适合你的标准。又有钱,又漂亮……

范:嗳,刚才电话里有人问他借几千万、几千万,我看他满不在乎。

陈:所以你千万不能失掉这个机会,你该速战速决。最好今天就跟他订婚。

范:回头看机会再说。(范看看床上的孩子)

陈:孩子醒了吗?

范:不,他睡得很好。(替孩子扯扯棉被,又对镜重施脂粉)

客厅里,三号、七号焦急万分。

七:她们怎么还没出来,要是给她们看出假的,怎么办呢?

三:(无心再抽烟,灭了火,夹在耳朵上)七号,你有手绢没有?(七号摸出一条手绢给三号,连一条剃刀布也摸了出来,急藏好)

三:我手心里全是冷汗。(揩汗,揩毕仍把手绢还给七号)

七:我们溜吧。

三:(安慰他)怕什么呀。(为了壮胆,又吹起《你是我的灵魂》来)

范携陈出。

陈:杨先生,我从来没有看见过这么好的金刚钻。

三:(见她不像讽刺,放了心。)其实也没什么了不得。

七号突发现三号耳朵上夹着的香烟,对他做手势。三号不懂,后来才弄明白,急忙拿下香烟。

仆端点心盘来:少奶奶,(范急示意仆改口)……小姐,点心预备好啦。

范:端到这儿来吧。

仆在客人的茶几上放一碗水饺。

范:粗点心,二位请随便用一点。

三:范小姐太客气啦。(拿起碗)好,水饺,地道的中国点心。

范:我回国以后,就喜欢吃中国点心。

陈:这全是范小姐亲手做的。

七:(吃一口)太美味了。

陈:我说刘先生,范小姐样样能干,真是理想的贤妻良母,谁娶了她,谁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

七:不错不错。(范和三号相视一笑)

陈对七号使了个眼色,两人便拿了碗一同到阳台来吃。

陈:他们也许要说什么话,我们还是躲开的好。

七:陈小姐,我说他们两个人,你也有心,我也有心,真所谓心心相印。(自以为非常得体)

三:范小姐,刚才陈小姐说,谁娶了你,谁就是世界上最幸福的人,我怕我没有这个福气。

范:你太客气了,你这么说,莫非嫌我配不上你吗?

三:(大喜)范小姐,你……(想不出求爱的词,忽然记起电影歌曲)“你是我的灵魂,你是我的生命……”(突然下跪,作求婚姿势)范小姐,我现在向你求婚,请你答应我。

范:(做作)我……我得想一想。

范走到屋角,三号膝行向前。

三:范小姐,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只好自杀!我……(急不暇择,摸出一把剃刀,作割喉管之势)我早就准备好了。

范:你……你别这样,我答应你就是了。

三:哦,范小姐,我太快乐啦。(吻范手)

陈和七号在阳台上,陈从窗格中窥见三号吻范之手。

陈:刘先生,你瞧,他们两个人多甜蜜,多恩爱!

七:(望了一望,叹气)唉!

陈:咦,你干吗要叹气呀?

七:陈小姐,不瞒你说,我一向是抱独身主义的,可是现在,我觉得独身主义简直要不得。

陈:那你赶快结婚好啦。

七:可是我跟谁结婚呢?陈小姐,你能介绍一个女朋友给我吗?

陈:当然可以,你喜欢什么样的女人呢?

七:我喜欢……我喜欢像你这样的人。

陈:(会意地)好吧,我留神替你去找一个就是啦。

七:谢谢陈小姐。

陈:我们进去吧。

七号与陈入屋。

陈:杨先生,你身上哪儿来的这些个灰尘?

三:哦。(拍去裤管上沾的灰)

七:总经理,我来我来。(替三号拍)

三:陈小姐,她已经答应跟我结婚了。

陈:(作惊奇状)真的吗?

七:总经理,恭喜恭喜!范小姐,恭喜恭喜!

陈:那你们应该先举行订婚礼呀。

三:我的朋友太多了,我不愿意惊动人。

七:总经理,你把你的戒指替范小姐戴上,就算已经订过婚了,这不是很简单吗?

三:范小姐,你说这样好吗?

范:我也觉得简单一点儿的好。

三号脱手上戒指,替范戴好。七号与陈在旁鼓掌。

陈:杨先生,今天是最可以纪念的日子,我们应该庆祝一下才对。

三:我回头请你们到巴黎饭店吃大菜,不另外约人,就是我们这四个人,好不好?

七:那是最好。我从来没吃过大菜,(三暗暗拉他的袖子)哦,我从来没像今天这样高兴。

三:我公司里有许多事情,我还得回去一次,我们晚上在巴黎饭店见面好吗?

范:好的,我跟陈小姐直接去好了。

三:刘秘书,我们走吧。

七:是,总经理。(三号与七号走,范与陈送到门口)

三:晚上再见。

范:再见。

范关门,衣架上三号的帽子忘了拿。

范:(拿帽)啊呀,他的帽子忘了。(正要开门追出去,门铃响,范以为一定是三号)你的帽子忘了,(开门发现来的是报馆里的信差)哦……

信差把一大沓应征信给范,信差去。

范:(关门,把帽子挂好。)王妈,王妈。

仆:小姐。

范:这些信全拿去烧火吧。

仆:小姐,你还没看过呢。

范:我不要看了,你拿去吧。(仆去,范闻孩啼声。)

范回房,见陈已将孩从床上抱起。

陈:这孩子真乖,要是刚才哭了,给他们听见,那多糟糕?

范:(抱孩)他一定饿了,怪可怜的,别哭别哭……(门铃声)

范:一定是他来拿帽子,你去开门吧。(陈去)

陈开门,三号、七号同入。

陈:杨先生,你是来拿这顶帽子的吗?

三:是的,(陈授帽给三号)谢谢你,范小姐呢 ?

陈:她在里面。

三:我跟她说一句话。(一直向里面走)

陈:杨先生,杨先生!

三:嗯?

陈:我叫她出来吧,房里没收拾,脏得很。

三:我们现在是自己人啦,没关系。(三号敲门 )

范听见叩门声,急将孩塞床底下,开门。

三:我刚才忘了一句话,我忘了跟你约定我们几点钟在巴黎饭店见面。

范:那么几点钟?(看看床下,唯恐孩子哭出声来)

三:(看手表看错了一只手)你们七点半去好吗 ?

范:好,就是七点半钟去。(希望他快些走)

三号:(偏偏不走)你的屋子收拾得很干净。

范:不,脏得很。

陈陪七号坐在外面,陈提心吊胆,唯恐里面露破绽。

三:(看见五斗橱上放着洋囡囡)你这么大的人了,还喜欢这玩意儿吗?

范:这是我三岁的时候,我父亲送给我的,我留着做纪念。

三号拿洋囡囡在手里看,忽有孩啼声,范大恐。但三号不察,以为是从洋囡囡身上所发。

三:嗄,这倒有意思。(仍置原处,孩又哭,三号不解)咦,怎么啦?

范:大概机器坏了。(用手在洋囡囡身上乱拍一阵,假装修理,孩止哭)

三:我走了,我们晚上见吧。

范:再见。

三号离去。孩子又哭,范急从床下抱孩出。陈进来。

范:他们走了吗?

陈:走了。如华,我坐在外面,我听见孩子哭,我吓死了。

范:还好,他不知道是他哭(指孩子),还以为是它(指洋囡囡)哭呢。

陈:哎唷,我的妈呀。

第9场 巴黎饭店(人物:三号、七号、秀英、范、陈、其他食客、侍役等。)

霓虹灯“巴黎饭店”Paris Restaurant的招牌。

大厅内熙来攘往的人们。

大厅一角,三号、七号坐在一张餐桌上等待范与陈。

七:三号,我从来没吃过大菜,这些家什怎么用法?(拿起一把叉)

三:(自负地)回头你看我怎么吃,你也怎么吃。

秀英:三号!七号!(三号大惊,秀英远远走来)

英:三号,七号,你们怎么会来的?

七:秀英,你别三号三号的乱叫。(对秀英耳语)你懂吗?

英:哦,三号,你别忘了请我喝喜酒啊。

三:当然当然。秀英,才几天不见,你怎么打扮得这样阔气呀。

英:我在大明舞厅做舞女,今天客人带我到这儿来吃饭。(向远处招招手)他们在叫我呢,我去啦,你们有空到大明来玩儿。

三:好,再见。(秀英去)还是女人有出息,七号,从前我跟你做媒,让秀英嫁给你,你嫌她难看,现在人家怎么样?

七:别提了,我没有福气就是啦。

侍役引范、陈来,三号与七号起迎。

三:你们来啦。

范:我们来得晚了吗?

三:不不,(看表)正七点半,请坐请坐。

范与陈入座。

三:Boy!(用嘴嘘了一声,像某些洋场少年所习惯的动作)

侍者拿菜单给三号,三号倒着看,侍者代为纠正,幸未被范察觉。

三:就照这样子好啦。

侍:是。

三:你们二位喝酒吗?(范、陈摇头)来两瓶可口可乐,两杯白兰地。

侍:是。(侍去)

三号拿起白布抖了一抖,像替客人理发的样子,七号依样抖白布。

侍者来发面包,斟酒,上冷盘。

七:总经理,范小姐,恭祝你们白头到老,子孙满堂,我们来干一杯好吗?

范:我不会喝酒。

陈:他们喝酒,我们喝可口可乐好啦,来来来。

大家举杯,七号喝一口白兰地,大呛,三号蹙额。

三:谢谢。(大家吃冷盘,七号不善使刀叉,姿势甚怪)

范注视面包,好像想起什么。

盆中的面包。

第10场 范家(人物:仆、孩子。)

仆抱孩绕室彷徨,孩啼甚。

仆:……乖宝贝,别哭别哭。(仆寻饼干,罐内空无一物)妈妈回来,带好东西给我们吃呀……

第11场 巴黎饭店(人物:三号、七号、范、陈、秀英、其他食客、侍役等。)

三号等已将食毕,侍者上咖啡、水果,范揽镜整容,暗以圆面包两只塞在皮包内,一只不慎落在地上,范故意把那块白巾落在它上面。她借拾巾的机会,敏捷地把面包塞进皮包。

三:回头我们到跳舞场去坐一会儿好吗?

范(念儿心切)不,我想回去了。

三:Boy账单!(拿出张一卿给他的10万元,有恃无恐地)

侍者持账单来。

三:多少?

侍:16万5千元。

三:(以为听错)啊?

侍:16万5千元。

三:(失色)好,我回头给你。

侍去,三号计无所出,忽然想到秀英,这是他的唯一救星,他对七号使眼色,七号会意。

三:刘秘书,你去打一个电话,叫一辆汽车来。

七:是。

三:这两天我自己的汽车坏了,还没修好,真麻烦!

七号跑到秀英一桌附近,对她眼。秀英来,七号附耳数语,秀英微笑,很慷慨地从皮包内摸出一沓10万元的钞票给他。

三:范小姐……

范:你以后叫我如华好啦。

三:如华,我们结婚的问题,我还有许多话要跟你说。

范:是啊,我们应该好好地商量一下。

三:我明天到你家里去好吗?

范:你很忙,还是我到你公司里去吧。

陈:对啦,我们也应该去拜访拜访杨先生。

三:(有难色)那……那不敢当。

范:我们明天一定来看你,下午两点钟好不好?

三:也……也好。(七号持钞返)

七:电话打过了,汽车就要来了。(暗中塞钱给三号)

三:那我们到门口去等吧!Boy!(侍者来)诺,16万5千,再给你1万块钱赏钱。

侍:谢谢先生。

三号等离座,他遥向秀英以目示感激之意。

范走入镜头。

第12场 范家(人物:范、陈、仆、孩子。)

范自镜头走出,仆抱孩子迎上。

仆:小姐,你们回来啦,小少爷哭了半天啦。

范:(抱孩)你的肚子饿了是不是?妈带了好东西给你吃。(从皮包内拿出面包,撕一片塞在孩口内)王妈,你抱去吧,慢慢地喂他吃。(仆抱孩)

范携陈入卧室,范脱大衣,抽一支烟。

范:(疲乏地躺在床上)累死了。(喷一口烟)

陈:如华,今天总算没出什么毛病,可永远这样提心吊胆的,总不是个办法。

范:是啊,我心里烦死啦,身上没得钱,孩子没得吃,后天又得搬家,叫我搬到哪去呢?

陈:我说,你明天先跟他要几个钱再说。

范:我怎么能问他开口要钱呢?(随手在梳妆台上拿一把锉刀修指甲)

陈:不过他早晚会发现你的秘密,你总不能蒙他一辈子。

范:我是说在结婚之前,我不能不维持我的假面具。结了婚,木已成舟,他就拿我没办法了。

陈:那你预备几时结婚呢?

范:我希望愈快愈好。

第13场 理发馆亭子间(人物:三号、七号、五号、八号。)

七:(拉胡琴)你预备几时结婚呢?

三:我希望愈快愈好。(对镜拔胡)你想啊,今天张先生借了我10万,刚才秀英又借了我10万,我一天已经欠了20万的债,这样下去我还得了吗?

七:这是你放下去的本钱,本钱愈大,利钱愈多。

八:(听他们讲得起劲,从床上爬起来参加)三号,你将来发了财,也得照应照应我呀。

三:当然当然。

七:八号,他已经跟我说了,他发了财,先拿出一笔钱,开一家最大的理发店,他请我做经理。

五:三号,那么我跟八号来做你的伙计好不好?

三:欢迎欢迎,我可不像这儿的老板,我讲究平等,什么四六拆账,三七拆账,我全反对,我干脆跟你们对分。

五:(感动地)你待我们太好了。

三号得意地拔去一根胡子。

七号拉流行歌曲,三号随弦而和。

第14场 大丰公司(人物:三号、七号、张一卿、范、陈、茶役、张妻。)

三号坐在经理椅上,两只脚搁在桌上,报纸遮没他的面孔,观众不能认清他是谁。

三:你觉得我这个气派怎么样?

张一卿在审定他的姿势:很好,很好,我的气派还不如你呢。

三:(看表)已经两点钟了,她们该来了。

张:刚才我们说好的话,你记住了吗?

三:记住了。

张:好,我走了,待会儿我再来。(再对三号打量一番,把自己的一枝自来水笔替他别好)

张一卿离去。三号在镜子前整容一番,走到七号坐着的桌子前。

三:(练习)刘秘书!

七:(不假思索地站起)是,总经理!(互相笑)

七号坐下打字,姿势极难看。(叩门声)三号急返座。七号开门,范与陈入。

三:哦,你们来了,请坐请坐。(三揿铃,茶役来)

三:倒茶!

役:是。(下)

范:杨先生,昨天要你破费许多钱,我真是过意不去。

三:(用手一摆)昨天,巴黎饭店的菜愈来愈不成话了。昨天不能算数,今天晚上我请你们到十八楼去吃好吗?(仆端茶)

范:(喝一口茶)那不敢当。

三:陈小姐,你看,她还跟我这么客气。

陈:是啊,范小姐,你以后别这么客气,他请你吃饭有什么不敢当呢?

范:(却之不恭)那么我随便。

三:(见对方不客气,想退兵之计)很好很好,让我看,今天晚上我有没有空。刘秘书,你查一查,今天我有应酬吗?

七:(会意)是,总经理。(查日历)哦,总经理,今天晚上有四个地方请您吃饭,一家在万象厅,一家在雪园,一家在新雅,一家在……(想不出什么地方,看见三号的头发,信口编造)菲律宾!

三:真不凑巧,我只好改天再请你们吃了。(叩门声)进来!

张一卿进门,手里提一只旅行箱:总经理。

三:哦,你回来了吗?(拉手 )

张:我一下飞机就来了。

三:我来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范小姐,陈小姐。这位是张先生,张先生是我们这儿的副经理,他今天才从香港回来。

张:请坐请坐,对不起,我跟总经理谈一件公事,只要一分钟好啦。

范:没关系。

张:总经理,关于棉纱的事情,香港那方面差不多完全谈好了。

三:哦,那很好。

张:他们答应全部卖给我们,并且价钱特别便宜。

三:好。

张:不过他们有一个条件,他们要现款。

三:不是说好了一个月之后付款的吗?

张:因为几个英国代表要回去了,所以他们情愿价钱特别便宜,但要现款,他们要一百万美金。

三:一百万美金,叫我一时怎么拿得出?刘秘书,你打一个电报给我们香港的马经理,说我五天之内到香港去。

七:是。(草拟电报稿)

范:怎么你要到香港去?

三:我得跟那几个英国代表当面交涉一下。

范:(着急)你能不去吗?

三:除非我马上拿出一百万美金。

张:范小姐,只要一百万美金就够了。

范:可惜我的存款全在美国,不然你先用一用好啦。

三:(失望)哦。

陈:杨先生,你去了几时回来?

三:这一次恐怕得耽搁许多日子。

范:那我们的婚事怎么办呢?

三:我也很着急,我正在考虑,是结了婚再到香港去呢,还是等我回来了再结婚?

陈:当然结了婚再走喽,嗳,你们一块去香港,这不是很好的蜜月旅行吗?

张:不错,这倒是一个好主意。

三:那我们明天就结婚吧,如华,我们借美国饭店结婚好吗?

范:好,陈小姐,我请你做伴娘,你肯吗?

陈:我怎么会不肯呢?

三:刘秘书,我请你做伴郎。

七:总经理,我觉得非常光荣。

陈:杨先生,你的公馆在什么地方,我们先到新房里去布置一下好吗?

三:我……我现在住朋友家里,我自己盖的一所洋房要到下个月才能完工。

七:总经理,现在上海的房子非常难找,你结了婚就住到范小姐家里好啦。

三:我也是这么想。

范:那不成,我明天就要搬家了。

三:搬家了,为什么?

范:因为……因为我家里常常闹鬼。陈小姐,昨天晚上你听见鬼叫吗?

陈:鬼叫?哦,那简直可怕极了……(卖力配合)有几次,半夜三更,忽然门上的电铃响起来了,我们出去开门,嘿,连一个人影子也没有。可是关好门,那电铃又响啦!(模拟电铃声音,此时忽有真的铃声,大家很惊愕,后来才明白是桌上的电话铃)

三:喂,我是啊,啊?……(对方是五号)

五:喂,三号,老板在发脾气呢,他叫你们马上回来。(声音压低)

三:(唯恐被别人听见)哦,知道了。(挂断电话)讨厌。

范:你有什么要紧的事吗?

三:大新纱厂开董事会,一定要我去。一天到晚开会开会,麻烦死了。

范:这是公事,你去吧,我们也该走了。

陈:那么你们住的问题怎么样解决呢?

三:好在我们就要到香港去,暂时住几天旅馆也不要紧。

张:对了,等你们香港回来,这儿的洋房也该完工啦。

三:如华,我们决定明天下午三点钟结婚,我明天上午先到你家里去,我们一块儿去拍照。

范:好,我在家等你。我们走吧,我要去看看礼服的样子,再见。(范陈去)

张:刚才到底是谁打来的电话?

三:老板叫我们回去,我偏不去,我还怕他不成?

七:那何必呢,大家客客气气,我们吃他一天饭,就得做一天事。

张:对了,你们现在还是回去吧。

三号、七号刚要走,张妻来了。

三:哦,张太太。

妻:三号,你别走,我正要问你一件事情,我的戒指是不是你借了去的?

三:不错,张太太。

张:(得意)太太,我没有骗你吧?(茶房来收去茶杯)

妻:(见三号手指上无戒指)那么,你的戒指呢 ?

三:我……我已经送给我的女朋友了。

妻:三号,你可不许帮着张先生撒谎呀。

三:张太太,我怎么能骗你呢?

妻:好,你们去吧。(三号与七号离去 )

张:太太,你从哪儿来?

妻:昨天打牌赢了,我替玲玲剪了一点衣料。(坐)

张:我早知道你一定会赢的。

妻:(鼻嗅,好像嗅到什么香味)刚才有女人来过吗?

张:没有。(茶役端茶给张妻 )

妻不信,到隔室查看,张泰然任其搜查。

妻:真的没女人来过?

张:我昨天不是跟你说了吗,这儿除了你,不许别的女人进来。太太,你还是留着点儿精神打牌吧。

妻:怎么?我打牌犯了你的家法啦?

张:我没有叫你不打呀。

妻:谅你也不敢。(喝茶,发现杯沿有红唇痕)

妻:(大惑,想发作,又决定用软功)一卿,老实告诉我,你是不是另外有了女人?(温柔地)

张:你怎么老不信?跟你说了多少次了,你总不相信。

妻:(做出感伤的样子)我老了,不比从前你追求我的时候了,一卿。

张:(觉得肉麻)嗳,你这是怎么啦?

妻:只要你老实告诉我,我绝不怪你,一卿。

张:(不耐烦)你别这样好不好,我受不了。

妻:(软功无效,改用硬的)好一个不识抬举的东西!我问你,刚才到底有女人来过没有?

张:没有。

妻:(拿杯藏在身后)你再说一遍。

张:没有,没有,没有!

妻:那么……这是什么?

张:这……这不是你的口红吗?

妻:我的?(声色俱厉,张有些害怕)

张:那么是她的。

妻:她?她是谁?

张:她是三号的女朋友。

妻:又是三号,你什么都推在三号头上。

张:太太,这个女人对我有很大的关系,我实在有不得已的苦衷。

妻:呸!不得已的苦衷,你还说得出口!你们男人逛窑子,娶姨太太,全有不得已的苦衷!(哭)

张:你愈搅愈糊涂啦。叫我怎么说呢?

妻:你还有什么好说的,我们干脆离婚好啦。

张:离婚,我的好太太,别再胡闹下去啦。

妻:(想起一个念头)好,你说是三号的女朋友,是不是?

张:是的。

妻:那我现在就去问三号。(用手绢包那只茶杯)

张:你去问三号,那再好也没有了。

第15场 时装公司一角(人物:范、陈、店员。)

在美琪时装公司试衣室内,一职员正在替范量尺寸,陈坐在一旁翻阅新娘的照相簿。

陈:如华,你结了婚就到香港去,那么孩子呢?

范:孩子当然留在上海,我只好交给你了。

陈:可是叫我们住到哪儿去呢?

范:(看见陈身旁有一张报纸)我们回头查查报上的分类广告,看有没有房子出顶。(尺寸量毕)

范:那么明天早晨我来穿样子。

职:小姐,我明天送到您府上来好啦,请您写一个地址。(摸出一支铅笔)

陈:我来写。(陈写地址,范对镜子端详自己的发型)

范:国芳,你看我的头发,我还得去烫一烫。

陈:(翻照相簿中的一帧)这个人头发的样子倒不错,不知道在哪儿烫的。

职:(讨好)小姐,我知道,这是在时代理发馆烫的。

范:时代理发馆!

职:打这儿往南走,过两条马路就是啦,那儿有一个三号理发师,他烫的样式特别好。

范:时代理发馆,三号。好,我现在就去,国芳,你先回去吧。

陈:你去好啦,我在这儿查广告,要是有合适的房子,我先去看看。

范:也好。

范离去,陈查看报上的分类广告。

第16场 理发馆(三号、七号、范、张妻、王太太、其他伙计、顾客等。)

三号送女客出来,是一个中年妇人。

三:王太太,今天你这件旗袍的样子真好,看上去显得格外年轻啦。

王:所以我不高兴跟我们王先生一块儿走呀。别人看了,还以为我是他的女儿呢。

三:那就太冤枉啦。

王:(乐不可支,摸出1万块钱)三号,这个你拿了吧。

三:王太太,您已经给过钱了呀。

王:这是给你买香烟的。

三:谢谢王太太。

王:(娇媚地)三号,再见啊。

三:再见,王太太。

三号从耳朵旁取下一支香烟,正要燃吸,忽然看见什么,神色大惊。

范远远过来,浏览街景,未发现三号。

三号扔掉香烟,往店内逃。

三号对七号耳语,七号亦失色,急将未完的工作交给五号。

三号对老板及六号、八号耳语,并给老板作揖,意思叫他帮帮忙,老板微笑答应。

三号、七号急脱去白制服,坐在椅上,由六号、八号替他们理发。

范进来。

三:如华!

范:巧极啦,你们不是到大新纱厂去开董事会吗?(范坐三号身旁一空椅)

七:我们刚开完会。

范:你是这儿的老主顾吗?

三:是的,我每次上这儿来理发的。

范:我没来过,听说这儿有个三号,很好的。

三:哦,三号。(回头问八号)三号呢?

八:总经理,三号回乡下去啦。

三:乡下去啦?还有谁好呢?

八:总经理,九号也很好。

三:好吧,那就九号吧。

八:九号!九号!

九:来了。(九号开始工作)

范:(看看自己的手)我要修一修指甲。

八:小姐,这儿修指甲的一个人走了,新的人还没有找到。

范:哦。

九号替范洗头之前,先把棉花球塞在她耳内。

三号方庆幸难关已渡过,张妻忽来。

妻:三号,三号!咦,三号呢?(三号、七号急以报纸遮面,但已被她发现)哈,你在这儿!

三:(大难临头)哦,张太太 !

妻:三号,我有一件要紧的事情要问你。

三:什么要紧的事情?

妻:三号,你的女朋友刚才到大丰公司去过吗?

三:(有些厌恶)你问这个干吗?

妻:三号,你说呀,我当然有道理。

三:(指范)就是她,怎么样 ?

妻:就是她?三号,你替我介绍一下好吗?

三:如华,(范不应)如华,(仍不应)如华!(用手推她)

范:啊?你叫我吗?

三:我跟你们介绍一下。

范:你说什么?

三:我跟你们介绍一下。

范:(取下耳里塞的棉花球)你说什么?我一点听不出。

三:我跟你们介绍一下,这位是张太太,这位是范小姐。

妻:范小姐,你到大丰公司去过吗?(范点头)你喝过茶吗?(范也点点头)

妻:(出示茶杯)那么,这是你的口红吗?

范:是的。

妻:(大慰)那我错怪他了。范小姐,对不起,打搅你了,再见。(热情地和范握手)

范手上钻戒。

妻:(会心地)哦……(欣然去)

范:(莫名其妙)这女人是谁 ?

三:她就是我们副经理张先生的太太。

范:她刚才跟你说了些什么?

三:你没听见吗?(范摇摇头)哦,那我放心了。

范:啊?你放心什么?

三:(自觉失言)这个女人有神经病,她无缘无故会打人,她走了,所以我放心了。

范:哦。(仍把棉花球塞好)

九号在她头上继续洒肥皂水,揉进她的头发。

第17场 范家(人物:范、陈、仆、孩子。)

范对镜看自己新烫的头发,陈在理箱子。

范:国芳,你在忙些什么?

陈:你们结了婚,不是要到香港去吗?我替你理了点儿衣服。

范:你待我太好了。

陈:(从橱内拿出一件羊皮大衣)如华,这一件大衣你也带了去吧。

范:香港天气很热,用不着穿大衣,再说,我以后怎么能穿这种破大衣呢?

陈:那么你就送给我吧。

范:不,太旧了,送给你不好意思,我还是送给王妈吧。将来我叫他买一件新的送给你,你喜欢灰背呢还是玄狐?

陈:这都太贵了,你还是叫他送我一件狼皮的好了。

范:好,就是狼皮吧。王妈,王妈!(仆抱孩入)

仆:小姐。

范:王妈,我欠了你好几个月工钱,这件大衣就送给你吧。

仆:(受宠若惊)小姐……

范:你来了这些年,我也没送过什么好东西给你,你拿去吧。

仆:谢谢小姐。

陈:王妈,小姐明天就要结婚啦。

仆:就是跟那位杨先生?

陈:是的。

范:王妈,我结了婚就要到香港去。

仆:那么陈小姐呢?她也去吗?还有小少爷,你也带了去吗?

范:不,还是住在上海,你也别走。

仆:哦,小姐,刚才两个警察又来过了,他们又来催我们搬家。他们说要是明天再不搬,就得把我们赶出去。

范:国芳,你去找过房子没有?

陈:哦,我刚才去看了一个地方,房子还不错,可是顶费太大,要五条金子。

范:五条就五条吧,我们明天就搬。

陈:可是你哪儿来这些钱呢?

范:(看看手上的钻戒)我有办法。

第18场 理发馆亭子间(人物:三号、七号、八号、五号、九号。)

三号在练习结婚仪式,七号当傧相,八号充司仪,五号、九号旁观。

八:新郎新娘相对立,一鞠躬!三号,你的头还得低一点。……二鞠躬!太低了。……三鞠躬。(屋柱上挂了一张月份牌,三号对月份牌鞠躬)

八:新郎用印。

三号用印,将大礼帽及白手套交给七号。大礼帽是一只黑色的洋铁罐头,手套是一双破袜。

七:(以指甲击罐)不对不对,这是证婚人盖印的地方。

三:这儿是吗?

七:对了。

三:(假装盖印毕)好,我全懂了,用不着再练习啦。

五:三号,你们明天几点钟结婚?

三:下午三点钟在美国饭店。哦,七号,美国饭店电话打过了没有?

七:打过了,他们说,要借礼堂得先付一笔定洋。

三:定洋。

七:唔,他们要你先付20万,不然就不借。

三:那……那怎么办呢?(搜索自己的袋袋)我一共只有3万块钱,七号你有吗?

七:(从袋内拿出一叠钞票)我也有3万。(交给三号)

三:五号,你呢?

五:我有2万5千。(交给三号)

三:八号,你呢?

八:我有2万。(从另一袋内又寻出1千块)哦,这儿还有1千。

九:(自动地)三号,我只有5千块钱,哦,我还有1块美金,昨天一个美国水手给我的。

三:3万,3万,2万5,2万1,5千,再加1块美金,还是不够啊。

七:大家凑一点东西给你去当吧,我有一只表。(慷慨地解下一只挂表)

五:三号,我有一双皮鞋,还没穿过呢。

八:我有两条西装裤,全给了你吧。

九:三号,我把我的耳环给你吧。(取下自己的金耳环)

三:够了,够了。(把这些东西包起来)

七:三号,你马上就去当吗?

三:太晚了,当铺已经关门了,我明天一早去。

八:时候不早了,你也该睡了。三号,你明天晚上就不睡在这儿了,你的棉被送给我好吗?

三:你拿去好啦,我还要它干吗?

八:谢谢你。

第19场 典当及街道(人物:三号、范、朝奉、行人等。)

三号拿了一个包袱走进宝大当铺。

他将包袱解开,把皮鞋和西装裤递给朝奉,又从袋内摸出挂表及耳环。

朝奉检视各物。

当铺门外,范远远走来,走到门口,犹豫了一刻,最后决定进去。

三号当毕出门,范进去。

三号从一块写着当字的大木牌左边走出,范从右边进去,两人彼此没有察觉。

朝奉:(喊)喂,喂,朋友,你的当票忘了!(三号没有听见,径去)这个人真糊涂。喂,你要当什么?

范怯弱地向柜上看一眼,不答。

朝奉:喂,你来当什么东西?

范看看手上的戒指,仿佛听见自己的心声:“你不能把它当掉,这是你的订婚戒,你不能这样做,你不能!”

朝奉:(见范出神)喂,你这个人怎么啦,你到这儿来干吗?

范:(惊醒)哦,没什么。(她决定不当了)

范出来。三号想起当票,回来拿。他从左方进,范自右方出,仍未碰面。

范将走到门口,忽听见三号的声音。

三:喂,我刚才一张当票忘记拿了。

范觉得声音很熟悉,停步。

朝奉:我喊你几次,你没听见,你这人真糊涂。

三:对不起,朋友。

范从大牌缝里望进去。

三号把一张当票塞在制服袋里,袋口的“3”字也被范看得清清楚楚。

三号轻松地吹着口哨出来,范避开,未被他发现。

范惊呆,走到门口,想起手上的戒指,又走回来。

朝奉:嗳,你怎么又来啦?

范:我来当一样东西。(颤抖地把戒指交给朝奉)

朝奉:(略一审视)哼哼,你跟我开玩笑,是不是?

范:(意料中事,但还要证实一句)这是假的吗?

朝奉:城隍庙里有的是,这种东西你也想拿出来当吗?

范四肢瘫痪,摇摇欲坠。

第20场 范家(人物:范、陈、仆、孩、三号、七号、警察、执达员、仆丈夫。)

范揿门铃,仆开门。

仆:小姐,您回来啦。(范不答,踉跄地一路走到卧室,跌在床上,大哭)

陈:咦,你这是怎么啦?(范不答)跟我说呀,到底为什么呀?

范:(抽噎)你知道他……

陈:他怎么样?

范:他是一个……

陈:他是一个什么?

范:(哭)理发匠。

陈:(大惊)啊?理发匠?

范:我做梦也想不到,这么漂亮的一个人……

陈:那么他送给你的钻戒呢?

范:那还用说,当然是假的。国芳,这件事情要是给报上登出去,我怎么还能做人呢?(又哭)

陈:别哭了,你譬如做了一场噩梦,梦醒了,什么都过去了。(叩门声,陈开门,时装公司人来)

职员:(捧了一个大盒)范小姐,这是我们连夜做起来的,你试试样子看。(拿礼服出来)

范:谁要试什么样子?你出去,出去!

陈:范小姐不结婚了,你拿回去吧。

职员:啊?(莫名其妙地被陈推出去)

职员捧盒出门。三号、七号来,各穿礼服,风度翩翩状。三号揿铃,仆迎入。

三:小姐呢?(脱白手套)

仆:小姐在哭呢。

七:哭?她干吗要哭?

三:她今天也许太快乐了,你去请她出来。

仆:是。(仆入卧室)

仆:小姐,杨先生来啦。

范:国芳,我永远不要再看见这个人,你叫他赶快滚出去。

陈:好。(陈出来)

三:陈小姐,如华呢?

陈:她在里面。

三:你叫她赶快出来好吗?我们到照相馆去。

陈:请你们回去吧,她让我对你说,她不跟你结婚了。

三:陈小姐,你别开玩笑了。(跑去叩卧室的门)。

范开门,一步步向前走。三号胆怯,后退。

三:如华,你说,为什么你不跟我结婚了?

范:为什么?你肚子里当然明白!

三:我?

范:哼哼,(脱戒指)你还说是什么英国留学生,原来你在英国专门研究奶油电烫,是不是?诺,这是你的金刚钻,请你拿回去吧。

三:(狼狈之至,做出一个无可奈何的神情)这么说,你全知道了。

范:你给我滚,滚出去,你这卑鄙无耻的东西!

三:七号,我们走吧。

七:是,总经理,(改口)三号。

三号与七号出门。执达员、警察等持封条来,三号匿门外,观察究竟。

执达员按铃,范开门,一行人进入。门未关紧,三号可听见里面的谈话。

执:嘿,好哇,叫你们搬,你们还是没搬,啊?

范:对不起,我们房子还没找到,让我们再住几天好吗?

执:没什么说的,现在我们来封门了,你们走吧。

范:先生,我实在没办法,我上个月才死了丈夫,我还有一个孩子。

执:我早就告诉过你了,这是命令,你用不着跟我商量。

范:那么请您再宽限一天好吗?就一天。

执:(见她说得可怜,软化)好吧,就答应你们再住一天。可是明天一定要来封门,别让我为难啦。

范:我明天一定搬,绝不让您为难。

执达员、警察等出去,范正要关门,三号突然出现。

范:啊,你还没走?

三:对不起,我全听见啦。

范:你……你全听见了?(三号走前,范后退,和刚才成一对照)

三:好哇,你说我卑鄙,你呢?你比我更卑鄙!

范:你不要脸。

三:你才不要脸!你不是从美国回来的阔小姐吗?你怎么连房钱也付不出?(陈与七号面面相觑。)

范:那么你呢,你不是大丰公司的总经理吗?你怎么又变成三号啦?

三:我告诉你,你是一个女骗子。

范:你是一个拆白党!你给我滚!

三:滚就滚,你呀,你也不用想待在这儿,你明天就得滚蛋!

三号、七号去,七号还想对陈说什么似的,又不知怎么说好。陈关门。

范入卧室,陈跟进去。

范:(忍不住,哭)他……他还欺负我!

陈:如华,你们大家都不能怨谁。你也别伤心啦,我们还是商量商量以后的日子怎么过?(范翻寻抽屉)

陈:你找什么东西?

范寻出一封周友棠的信。

陈:怎么你还要找别人吗?(范点点头)

范持信到会客室打电话,陈跟出来。

陈:如华,你已经受了一次教训还不够吗?这总不是一个办法。

范:我要生活。(拨号码)

陈:你应该打别的主意。

范:我还想试一试我的运气。喂,周公馆吗?请周友棠先生说话。哦,你就是周先生吗?我姓范,是的,你的信我早就收到了,我想跟你当面谈一谈,请你到我家里来一次好吗?好,再见。(挂断电话)他说过20分钟就来。

陈:等他来了,你怎么跟他说呢?

范:这一次我得改变作风,我不想再装腔作势了。我老实告诉他,我是怎么样一个人,他愿意娶我,我就嫁给他。他不愿意,那就拉倒。

陈:好,这倒也干脆。(仆自厨房出)

仆:小姐,我想请半天假。

范:干吗?

仆:(对厨房喊)喂,你出来呀。(走出一个泥土气十足的乡下男人)叫小姐,陈小姐。

男:小姐,陈小姐。(手里挟一件皮大衣)

范:他就是你的丈夫吗?

仆:是的,他第一次到上海来,他想开开眼,他要我陪他去逛城隍庙。

范:好,你们去吧,早一点回来。

仆欢天喜地穿了大衣,挽着丈夫出去。她的摩登派头和丈夫的泥土气非常不调和。

范:你瞧,他们真是一对恩爱夫妻。

陈:如华,你无缘无故损失了一件大衣,未免太冤了。

范:(苦笑)这也是我的报应,这就叫做偷鸡不着蚀把米。

第21场 亭子间(人物:三号、七号。)

三:哼,偷鸡不着蚀把米,人没到手,反而欠了一屁股的债!(愤愤地脱去身上的大礼服)

七:三号,我本来就不相信,天下哪有这么便宜的事情?

三:到了现在,你还说这些风凉话干吗?

七:三号,你应该到大丰公司去,找张先生算账,这不全是他害你的吗?

三:还怨什么别人?我只能怪我自己。谁叫我财迷了心窍?活该!

七:怎么,你现在不恨范小姐吗?

三:按说呢,她太可恶了,再一想,她也是挺可怜的。(换好制服)

七:嗳,我刚才看见她眼圈红红的,一定哭得很伤心。

三:你别提了好不好,我很后悔,我刚才对她太凶了。

七:嗳,三号,我倒有一个主意。

三:嗯?

七:你后悔,说不定她也在后悔,你还是去找她讲和吧。

三:七号,我实在没这个脸再去找她。

七:三号,这件事交给我得了。

第22场 范家(人物:范、陈、七号、周、孩子。)

范:他说过二十分钟来,怎么还不来呢?

陈:(抱孩)我总觉得这个人太老了。

范:还是年纪大一点的好,年轻的全靠不住。

(门铃声)

陈:一定是他来了,我把孩子抱进去。

范开门,发现来的是七号。

范:哦,是你。(七号想进来)你有话在这儿说好啦。

七:范小姐,三号叫我来跟你道歉,他觉得刚才太对不起你了。

范:(敷衍地)哦。

七:他现在很后悔。

范:是吗?(漠然)

七:我想,你一定也在后悔。

范:我?后悔?

七:范小姐,要是你们两个人都觉得做错了,大家老老实实过日子,那你们还不是一对很好的夫妻吗?

范:我没这些个精神听你的教训,你回去吧。以后别到这儿来找麻烦。(砰地关门)

七号见无效,愤然而去,与一白发老叟擦肩而过,老叟几为七号撞倒地上。

老叟按电铃,范开门。

范:(开门)您就是周先生吗?

周:不敢不敢,您就是范小姐吗?

周入,打量室内陈设。

范:请坐。(自己先坐下)

周:好,好。(并不坐下,从袋内摸出一只放大镜,在范身上及面上打量一番,范颇窘迫)好,很好!(这“很好”二字似乎是对于一件古玩所下的评语)

范:周先生。(周坐下)

周:唔?

范:你信上说你以前做过大官。

周:嗳。

范:你还说你发了不少财。

周:嗳。(两眼贪婪地望着她)

范:那么我愿意嫁给你。(虽然觉得此人很讨厌,但自己不能不向现实屈服)

周:好,很好。

范:不过,周先生,我应该先告诉你几句话。

周:啊?

范:我实在是一个寡妇,我还有一个孩子,我并不是什么华侨的小姐。

周:(冷冷地)我知道。

范:啊,你知道?

周:你广告上的话,我一看就知道是假的。

范:那你为什么还要写信给我呢?

周:只要你肯嫁给我,那么你有钱没钱,是小姐不是小姐,全不关我的事。

范:(觉得这人实际得很)哦……

周:范小姐,我喜欢爽快,我也跟你说了实话罢,我已经有了四个姨太太。

范:哦。

周:现在我一看见你,我就喜欢你,我预备请你做我的五姨太太。

范:五姨太太?

周:医生说我年轻的时候太荒唐,一辈子不会有儿子,不过我总不相信,我还想试一试。

范:周先生,我们大家都喜欢爽快,我愿意做你的五姨太太,不过我需要一笔钱。

周:(做惯买卖似的)那当然,你说你要多少?

范:我……我要五条金子。

周:五条?(似乎在考虑这个数目,又拿出放大镜对她端详一番)唔,五条就五条吧,还不算太贵。

范:我立刻就要。

周:你在这儿等着,我回去拿。

范:好。

周:范小姐,我一会儿就来的。(离去 )

范关门,惘然若失,独坐沙发上垂泪。陈出。

范:孩子呢?

陈:睡着了。如华……

范:唔?

陈:刚才你们的话我全听见了。

范:哦。

陈:如华,你为什么要嫁给这么一个老头儿?

范:这是一笔买卖,很公平的买卖。

陈:你凭什么要出卖你自己?

范:我要吃,我要穿,我要享受,女人不是为了享受,才在这世界上的吗 ?

陈:那么,你相信你这样做就一定能得到享受吗?(范不答)

陈:如华,我只问你一句话,你心里在想着谁?说,你说呀,你在想三号,是不是?

范:我恨他!

陈:你恨他也罢,爱他也罢,你跟他结婚,总比做姨太太好吧。

范:你要我嫁给一个理发匠?

陈:理发匠又有什么不好,他们难道不是凭自己的能力吃饭吗?

范:你怎么啦,老帮着他说话?

陈:他刚才叫七号来跟你道歉,你为什么不能原谅他呢?难道你自己就没有一点错吗?

范:(意动)你别逼我好不好?我受不了。

陈:如华,以前你们两个人都戴了假面具,你哄我,我骗你,大家提心吊胆的,成天给自己受罪,你们为什么不把假面具扔了,大家痛痛快快地做人呢?

范:我……我也不知道。

陈:我打一个电话叫他们来好不好?

范:不,不,你别叫他们来。(陈拨电话,范并不阻拦)

第23场 理发馆(人物:三号、七号、老板等。)

电话铃响,老板接听。

老板:喂,时代理发馆。啊?你等一等,七号!

七:(正为一顾客理发)对不起。(接听电话)喂,我是啊,哦,陈小姐……啊?……(大喜)哦……好,我们马上就来……(挂断)八号,对不起。

七号把理发剪刀交给八号,在门口寻到三号,拖了他就走。

三:嗳,你这是怎么啦?

七:我们找范小姐去。

三:你刚才不是碰了一个钉子吗?

七:这一次不会再碰钉子了。

七号拉三号走。

第24场 范家(人物:范、陈、三号、七号、周。)

三号、七号来,揿铃,陈开门。

七:陈小姐。

陈:请进来。(三号与七号入 )

陈:你们在这儿坐一坐,我去叫她出来。

陈入卧室。

陈:他们来啦,你出去吧。

范:我不出去。

陈:那么我叫他们进来。

范:不不,还是我出去吧。

陈拉范至客厅,三号、七号起迎,彼此静默。

陈:你们怎么不说话呀,有话大家痛痛快快地说不好吗?

陈示意七号到阳台上去。

三:如华。

范:嗯?

三:过去的事情我非常抱歉。

范:我也非常抱歉。

三:我……(老花样)我现在向你求婚,(跪下)请你答应我。

范:让我想一想。

三:如华,你要是不答应,那我只有自杀。(又想摸出那柄剃刀,但浑身上下遍寻无着,寻来寻去只有一柄梳子)

范:(见他还在搜寻)你别找了,我答应你就是了。

三:哦,如华,我太快乐了。(起立)

范:(见他手中的梳子)你看,昨天九号跟我烫的样子一点儿也不好。

三:(英雄有用武之地)我来我来。(替她改样子)

七号与陈在阳台上,陈偷窥三号动作。

陈:你瞧,他们两个人多甜蜜,多恩爱!

七:(看也不看,叹气)唉!

陈:咦,你怎么又叹气了?

七:陈小姐,你不是答应介绍女朋友给我吗?怎么一点消息也没有呢?

陈:有是有一个,可不知道你喜欢不喜欢?

七:她是怎么样一个人?

陈:你不是说喜欢像我这样的人吗?

七:是啊。

陈:这个人跟我长得一模一样。

七:那好极啦。

陈:不过……她是一个离过婚的女人。

七:那没关系,三号跟一个死了丈夫的女人结婚,难道我不能跟一个离过婚的女人结婚吗?她在哪儿?你快给我介绍呀!

陈:她……(镜头跳到室内)

三:(改毕发样)这么一改就成了。

范:(揽镜)你的手法真不错,怪不得大家都知道三号的大名。国芳,你来看我的头发,国芳,国芳!

七号与陈自阳台回客厅。

陈:你们谈得怎么样了?

三:她已经答应跟我结婚了。

范:刘先生,刚才我很对不起你。

七:没关系,没关系。我也要报告你们一个消息,我已经跟陈小姐订婚了。

三:陈小姐,真的吗?(陈点点头)

范:国芳,怪不得你打电话叫他们两人一块来,原来你早就存了这个心了。

陈:啐,我刚才可没想到要跟他订婚!

范:你结了婚预备怎么样?

陈:他刚才跟我说,理发业职业公会预备办一个小学校,他希望我主持这件事情。如华,你也应该找一件工作才对。

范:我只会吃饭,我不会工作,我是一个废物。

陈:你不能这么想,你什么事情都可以做,偏偏不能做一个吃闲饭的少奶奶。

(门铃声)范开门,周进来,捧了一个沉重的包裹,气咻咻地。

周:范小姐,我全拿来了,这儿一共是五条。(要进去)

范:(阻止他)周先生,你拿回去吧,我不要了。

周:怎么你还嫌少吗?

范:不,我不嫁给你了。(关门)

周:(敲门)嗳,范小姐,范小姐,我还有话跟你说。

三:(开门)你是什么人,你到这儿来干什么?

周:我……我找范小姐。

三:范小姐是我的太太。你找她干吗?

周:啊?你的太太!

三:唔。

周:哦……对不起,我弄错了。

三号砰地把门关上,周莫名其妙。

第25场 理发馆

理发馆门口旋动着的圆柱。

门面全景,推近,隔着玻璃窗看见三号正替一个客人在理发。客人看看自己的手,对三号说了一句话,三号做一个手势,就有一个白衣女郎来替客人修指甲,她就是范。三号和她不时交换着微笑,大有夫唱妇随之乐。镜头再拉开,老板从内走出,把“本店招请修指甲女郎一名”的招贴撕去。

本场对白无,配音乐。

(完)

【注释】

[1]原载《青春电影》号外,《假凤虚凰》特刊,1947年7月25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