蛙和蝉
今年的春寒持续得特别长。我在《人海双珠》开摄的前一天,把被头铺盖搬进了徐家汇,当晚就冷得不能入睡,只得借了戏里所用的棉被加盖在身上。但睡魔却兀自不肯光临,我索性开了台灯,在被窝里披读《人间词话》。刚读了两三节,阿桂(我们厂里的老茶坊)的打更声从窗外掠过,渐渐远去。十几年没有听到这声音了,蓦地重逢,在凄清中又夹杂着温暖。我没有心思再看书,便关了灯,让冥想来填塞黑暗。更鼓声愈去愈远,接着传进我的耳朵的却是一声清脆的蛙鸣。我怀疑我所听到的是今年第一只早熟的青蛙。
我记起去年拍摄《教师万岁》时的情景。那是去年的伏暑,我们流着汗在摄影场内工作,除了和炎威搏斗之外,我们还得尽很大的努力去抵抗两个顽敌——知了和青蛙。这两个敌人似乎订着什么协定,分别在白天和夜晚向我们侵袭,它们却得到轮流休息的机会。白天是知了统治的世界,夜晚则是青蛙逞能的疆域。它们彼此扯足了嗓子,从四面八方传播着它们的胜利的歌唱。我们的摄影棚的设备不足抵御它们的优势的进攻,我们又无法和麦克风商量,叫它只收人类的说话而拒收其他生物的呼声。于是我们只好采用消极的办法。我们特地雇用了四个工人,在正式拍摄的一刹那,摇撼着摄影场四角的树枝,这样居然能收暂时阻遏蝉声之效。到了夜晚,这四个工人的职务则改为向池塘里丢石子,这样也可以使青蛙稍稍敛迹一下。目前每一个工人的每月工资连饭贴大约是十万元,这也就是说在今年夏季的拍戏经费内,每月将有四十万元是被蛙和蝉这两位捣蛋的朋友所占去的。
我想,将来修电影外史的先生们,也许不会遗忘这样有意思的题材。在其他国家电影圈内服务的同志们,也许不能想象我们这一群人是在这样的环境内工作着。然而我却以为我们尽不必自惭形秽。好莱坞的同志们虽然做梦也想不到雇用人来摇树或投石子,可是他们同时也决不能领略到我们这一种“野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