云栖的竹和茶
去年春夏之交,影片《祝福》的摄制组曾在杭州云栖一带拍摄外景;距离现在将近一年了,我时时想起那一阶段的工作和生活的情景。
云栖是一个古寺,“云栖竹径”也是杭州的名胜之一,只因它距离西湖较远,不像灵隐或净慈那么引人注意。那里的树木比较茂密,很有一点山墺的味道。《祝福》中贺老六家门口以及祥林嫂到树林中去找寻孩子的一些镜头,便都是在云栖拍摄的。
从云栖山脚下到半山的寺门,一路铺着整齐的大石板,可以通行汽车。据说清朝的康熙和乾隆皇帝都曾两次到云栖游赏,无怪道路修筑得这样宽广平坦。山上盛产毛竹,行人沿着石板登山,但觉修篁夹道,浓荫蔽日,蔚为壮观。《祝福》摄制组的同志们有—些是在北方长大的,很少机会看到这样多的竹子,他们非常欣赏这一片景色。
中午太阳当顶,不利于摄影,有的同志便挟了一条草席,往竹林里一摊,睡一个香甜的午觉。不管天气多么炎热,竹林里面总是比较阴凉的;而山涧的鸣响也很容易催人入眠。睡醒了,就用随身带着的毛巾到涧边去洗脸擦身。冰凉的泉水给予皮肤以刺激,使人精神为之一振,下午工作起来就格外有劲了。
毛竹的生长速度实在惊人,它一晚上就能窜高半尺。记得我们拍摄卫老二押解着抢亲的轿子在竹林中行进的一个镜头,曾前后拍了两次。第一次拍的时候,镜头面前的几株嫩竹,刚从地下冒出二三尺光景,竹的周身还裹着笋壳。拍好后寄到北京去冲洗,看了样片,觉得效果不够好,又进行第二次拍摄。前后相距不过二十天光景,但镜头面前的竹子却已长得一丈多高了,笋壳也脱落了,露出青翠的竹竿;它的表皮有一层薄薄的白粉,好像是抹着轻霜。王维诗有云:“绿竹含新粉,红莲落故衣。”确系诗人观察自然的精到之语。
除了竹子,茶叶也是云栖的一项主要出产,尤以附近的梅家坞所种植的为著名,不在龙井之下。有一次我们到梅家坞去拍摄祥林嫂逃奔下山的一个镜头,顺便参观了那儿焙制茶叶的工场。
去年这个时候,茶农们已经组成了高级生产合作社。他们亲切地接待我们,并请我们尝饮上好的新茶。我们看到,烘茶的炉灶都是新砌的。每一口灶环绕着十个锅眼,成为半圆的辐射形。因此,十个人炒茶叶,只需要一个人管柴火,可见劳动力的使用是很经济的。我们最感兴趣的是参观他们炒茶叶的工作。所谓“炒”,就是用手把茶叶在锅子里反复揿按,使茶叶里面的水分蒸发掉。这是一项很高明的技术,因为炒得不得法,茶叶的色香味就要打折扣;必须掌握恰当的分寸,才能保证质量。我们看了那些老师傅熟练的动作,深深叹服他们的本领之高强。由于他们的手多年来和炽热的铁锅相摩擦,手上都长满了厚厚的茧子,看上去非常粗糙。但是这些粗糙的手却有着特别敏锐的神经,凭着手和茶叶相接触的感觉,他们就能判断焙制的火候是否恰到好处。他们的手实在是合作社最宝贵的财富之一。的确,当我们平常冲饮一杯香茗的时候,恐怕很难想象这里面包含着很大的学问吧。
【注释】
[1]原载《文汇报》,1957年3月28日;相继收入《上海十年文学选集·散文杂文选1949—1959》,上海文艺出版社1960年版;《六十年散文》,少年儿童出版社1981年版;《走过半个世纪·文汇报笔会文粹》,文汇出版社1996年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