无心插柳柳成荫

无心插柳柳成荫

此后,我继续奔走在公社的田埂上,不再只是参观、访问,而是老老实实地参加农村工作。直到第二年的春天,当我辗转来到嘉定县的江桥公社之后,才又一次和桑弧相遇。

那是个晴朗的下午,我正在公社的派出所里整理工作记录,桑弧忽然来了。我十分惊讶,因为那时这里还是个交通非常不便的地方,门前虽有条公路,但并没有车辆直达。他到这里来,必须步行一段长达数公里的路程。在我的印象里,他是个弱不禁风的人。记得前一年在松江,那时的泖田上尽是大大小小的河浜,河上有数不清的独木桥,这种桥没有栏杆,人走上去,有时还要颤颤悠悠的,每逢过这种桥,他都要我搀着他的手,才敢过去。半年多的朝夕相处,我已经很难想象,没有我的帮助,他怎能一个人在农村里,走这样长的一段从未走过的路。然而他竟走来了,并且迫不及待地说出了他的来意,原来他最近又接受了一个新的任务,天马厂要拍一部立体故事影片,他想和我再度合作。

这才是我和桑弧真正合作的第一部作品——我国第一部彩色宽银幕立体故事片《魔术师的奇遇》。

开始构思《魔术师的奇遇》还要早几年,那是1958年的夏天,我和陈恭敏接受了一个任务:把上海广慈医院抢救炼钢工人邱财康的事迹写成话剧。与此同时,我们听说天马电影制片厂也在筹拍同一题材的电话,是由柯灵、桑弧编剧,桑弧导演的《春满人间》。当时我曾经萌生过前往求教的念头,但终于未果。

与陈恭敏这位戏剧理论家合作,免不了要经常议论一些有关剧作的理论问题。我们在议论中第一次触及喜剧,是从《三毛学生意》引起的。那时,由滑稽戏《三毛学生意》改编成的影片,刚刚放映不久,佐临的导演和几位主要演员的表演,很使我们倾倒。议论中,我们忽然感到剧本的结尾是三毛又失业了,惆怅地与心爱的姑娘告别,孤独地返回了苏北家乡,不论舞台上,还是银幕上,出现的都是一派催人泪下的凄凉景象……实际上是一个悲剧的构思。假如写一个喜剧,完全用喜剧的构思,将会出现什么样的效果呢?于是,我们设想了一个并不成熟的故事:一位华侨回国寻找亲人,而那个帮他寻找的好心民警,恰恰是他要寻找的失散多年的儿子。这算不算是个真正的喜剧构思呢?当时我们的创作任务很紧张,来不及深入探讨,又由于不是严肃的“重大题材”,要想列入我们的创作日程,也很难得到领导的批准,所以只能想想而已。没想到,竟成了日后与桑弧合作的重要契机。

这个想法,在新五公社时,我曾经作为茶余饭后的谈资,向桑弧谈起过,我过后就忘了,他却一直记在心里。这次,厂里要他拍一部立体故事片,他说他马上就想到了我们这个构思。因为观众看立体电影,需要戴一副特制的眼镜,看起来比较吃力,所以要求必须轻松有趣,能够吸引人。这样,喜剧就成了最佳选择。

记得当时还有这样的要求:片长不要超过一小时,中间还要休息一次,以免观众视力疲劳。这就是我们为什么在片子的一半处,让剧中那位电影导演向演员宣布“现在休息”的道理。这一宣布既是向剧中人的,也是向观众的,是双关的台词。

就这样,《魔术师的奇遇》应运而生了,我当时的心情是很复杂的。我完全不知道我自己是否有一根喜剧神经,具不具备写喜剧的才能,但我相信,和桑弧在一起,我一定能学到很多东西,因为他待人真诚无私,对艺术一丝不苟。在他的建议下,我们一起去采访了魔术家张慧冲、朱腾云,并观摩了魔术家莫非仙的演出。在讨论中把原来构思中的热心民警,改为热心的公共汽车售票员,并丰富了许多人物关系和喜剧情节。然后,我以十余天的时间写完了第一稿,桑弧以一个月的时间写完了第二稿。不久他就告诉我,剧本厂里已经通过了,并且即将投入拍摄。厂里人说:“你们四个人,辛苦了半年,没有搞出《好当家》;你们两个人,却以两个月的时间,完成了《魔术师的奇遇》。这真是‘有意栽花花不发,无心插柳柳成荫’。”

其实,这里存在着一个创作规律的问题,并非全是“无心”,更不是我们俩神通广大。1961年的夏天,《魔术师的奇遇》已基本定稿。桑弧带了剧本到北京去找演员,并进行分镜头的工作,在北京新侨饭店参加了周恩来总理召开的一次文艺工作会议。周总理在讲话中说:“听上海的同志讲,有几个作者对党委领导工作根本不熟悉,要他们去写党委领导,天天对他们讲党委挂帅如何重要,还是写不出来。不如请他们去写写别的,发挥所长。本来是各显所长,百花齐放,结果成了一花独放,拿一个政治框子,把大家束缚住了。”这里说的,正是指我们前一段走的弯路。周总理还说:“文艺的教育作用和娱乐作用是辩证的统一。群众看戏,看电影,是要从中得到娱乐和休息,要通过典型化的形象表演,教育寓于其中,寓于娱乐之中。”周总理这段话说得实在太好了。不但增加了我们拍好这部影片的决心和信心,也促进了影片的顺利投产。

《魔术师的奇遇》演员阵容很强,陈强、韩非、孙景璐、程之都是一时上选。影片于1962年在上海的东湖立体电影院首映,连映四年,上座一直不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