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意栽花花不发
初识桑弧,是在上海天马电影制片厂的会议室里,我有幸被邀请,为他们写一个反映农村生活的剧本。当时他们大约认为我对农村生活很熟悉,因为我的话剧《枯木逢春》在上海人艺刚刚上演不久。其实那是个误会,我是个北方人,自幼生长在城市里,对江南农村倍加陌生,写《枯木逢春》时不过才刚刚接触,所了解的也仅仅限于有关农村血吸虫病的部分,其他方面还远远不够了解,更谈不上熟悉。就在我继续深入农村、准备写一个名叫《泖田郎》的话剧剧本时,我欣然接受了天马厂的邀请。我之所以欣然,不仅因为他们邀请我写的,与我手中的话剧创作任务,既是相同题材,又是同一主题;更重要的是,我将能和我久已敬慕的桑弧合作。这是我“触电”以来,继郑君里之后遇到的第二位良师,真使我喜出望外。
1960年的春天是个美丽的春天。我们在天马厂一位党委副书记的率领下,和两位编辑一起去了上海郊区的松江县新五公社,在此以前我已在此生活过一段时间。这里地势低洼,早在古代就被称作“泖”,是个九年三熟的穷地方,“有女不嫁泖田郎”已成了当地的传统歌谣。我想写的那出名叫《泖田郎》的话剧,就想以一个能为泖田改天换地的公社党委书记作为主角,因为那里有个名噪一时的沈鹤贤,据说就是这样的人物。这是一位市领导同志向我介绍的,此后不久他又向天马厂党委作了介绍,所以我和桑弧也就理所当然地,为了一个共同的目标走到一起来了。当时这种领导出题作文的方式是很流行的,加上党委副书记亲自率队深入生活,就成了名副其实的政治挂帅。在这样的形势下进行创作,自然心安理得,有恃无恐。
为了完成歌颂“人民公社”,突出“一大二公”的主题,我们在上海郊区曾采访了许多公社书记、干部和社员,采访记录也记满了几个笔记本。更幸运的是,我们还遇到了也在下面深入生活的茹志鹃和黄宗英两位女作家,她们也欣然接受我们的邀请,一同参加了我们的创作组。
我们在那位党委副书记的率领下,日日奔走在田埂上,来往于各个公社之间,参观、访问、交谈,也参加一点劳动。后来,就更多的是坐下来讨论了。那位党委副书记是个待人和气、事必躬亲的好同志,原则性很强,在掌握剧本的主题和思想性上,一丝不苟,寸步不让。我和桑弧起初都觉得,按照他的步子走,在大方向上就不会偏离。但是慢慢的,我们就感到吃力了,一些自己感兴趣的东西,往往来不及思索酝酿,刚刚露头,就被一道事先设好的人为的框框挡了回去。久而久之,一些新鲜的东西渐渐变得不新鲜了,一些颇能使人兴奋鼓舞的东西也失去了它的魅力,想象的翅膀被紧紧捆住,千姿百态的生活被涂成苍白的颜色……记得在讨论过程中,黄宗英曾建议跳出原来的框框,打开思路,写一个以发明插秧机为主的反映农业机械化的剧本,我知道,她一定又被素材中的一些邢燕子式的人物感动了,那是她所熟悉的,但因为她离开了原来领导给我们规定的主题,只好请她留待以后自己去发挥。
就这样,我们都觉得背上的包袱日益沉重起来。
在农村一下子住了半年多,过了一个春天,一个夏天,直到金色的秋天来临,水稻将要收割的日子,我们才搜索枯肠,按照主题先行的要求,写了个名叫《好当家》的剧本提纲交了上去。
提纲当然没有通过,我们都感到很沮丧。为什么有这样优越的条件,这样充实的队伍,又花了这样多的时间和精力,却写不出个好的剧本提纲来?这样怎么对得起领导?怎么对得起观众?又怎么对得起自己?《好当家》就这样默默地宣告夭折了。创作组解散,我和桑弧也分了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