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章得失寸心知

文章得失寸心知

桑弧是个集邮爱好者,我是在写《邮缘》时才知道的。他特别喜爱搜集新中国的纪念邮票和特种邮票。由于家学渊源,他的长公子李亦中,不但在上海华东师范大学担任电影文学方面的教学工作,而且在集邮方面也有广博的知识。因此,我们就理所当然地一起投入了《邮缘》的创作,这是在1983年初。

开始,我们曾想以老集邮家姜治方先生的一生作为蓝本。但我们很快发现,这样写难度太大,只有集邮的专业知识还远远不够,还要对近代史和现代史有深刻的了解。因为姜先生一生的经历是极为丰富而曲折的,我们不仅要从他的集邮经历中反映新旧社会的巨大变化,要从一个侧面勾勒出中国近代史和现代史的轮廓,还要有选择地在银幕上展现他那满满一箱子的稀世珍邮。这样,无论从写作,还是从拍摄考虑,都是一时难以逾越的困难,于是我们不得不十分惋惜地放弃了这个设想。

随即,我们又想出了第二种和第三种方案:一是以一枚珍贵邮票的得而复失、失而复得作故事线索,结构一个曲折离奇、引人入胜的故事,拍一部惊险片;一是以邮票作媒介,描写一群少年儿童通过和祖国各地,甚至外国小朋友的集邮交往,谱写一曲充满童心的友谊之歌。但后来也都否决了,因为两者皆非我等之所长,引发不出心底的创作冲动。

最后,谁也没有料到的是,我们终于能写出《邮缘》,竟是从李亦中拿来的几封信件中得到了启发。那几封信是他从一家青年刊物的编辑部借阅的,每一封信都是一颗滚烫的心,赤裸裸地向我们展示着年轻人对集邮的热爱。与此同时,上海市邮电管理局、市集邮协会、共青团市委等有关单位,在我们搜集素材的过程中,也向我们介绍了许多情况,使我们对集邮在增长知识、开阔视野、陶冶性情和联结友谊等方面的作用,有了更多的感性认识;我们才知道我国参加集邮的人数已居世界的前列,才知道其中一个重要原因,是我国广大青少年热爱集邮,已形成了其势迅猛的“集邮热”。

那时,正在青年中流行的除“集邮热”外,还有“摄影热”、“旅游热”和“音乐热”,被称作“四热”。这些信件中所反映的,正好是当时青年业余生活中的热点。它点燃了我们的创作欲望,生活中的许多人和事,从我们的记忆与讨论中纷至沓来。当时继“知青回城风”以后,继之而来的就是“顶替”潮。可怜天下父母心,为了给“回城”儿女谋一个立足之地,多少父母纷纷让出自己的岗位,不到退休年龄的,也提早退休了。不是独生子女的,为了谁来继承这只“金饭碗”,也要煞费苦心,这中间不知又产生过多少兄弟姐妹间,为争夺顶替机会而产生的错综复杂的矛盾。但有些人对这份来之不易的工作,不但不知珍惜,反倒心安理得地躺在父母的庇荫下,终日浑浑噩噩,随意浪费青春。这是十年动乱中被耽误了的一代,他们不爱读书,胸无大志,精神空虚,令人忧虑。但是,更多的人对“文革”中荒废的时光深为惋惜,一个“发奋读书,振兴中华”的活动,正在我国亿万青年中蓬勃发展,并已形成一种极好的社会风气。在这种寻求知识的热潮中,“邮集热”无疑也为这种好风气起了推波助澜的作用。事实证明,这才是我们为集邮这个题材找到的最佳角度。

1983年的春节,我用一个月的时间写好初稿,《方寸之间》是最初的片名。在此期间,为了寻找感觉,激发灵感,我还去了安徽练江牧场和黄山茶林场,那时正是冬闲,留下的没有回城的知青们,也都回老家过春节了,起伏的山峦和广阔的草场静静地卧在湛蓝湛蓝的天空下,引起我无限遐思。当年在上山下乡的大潮中,多少祖国儿女热血沸腾,立志要在这广阔天地中大显身手,如今风流云散,空余后人评说。也许就是由于这种情绪的影响,使我在写丁慧娟最后离家返回牧场的一场戏时,不由得有些过分的唏嘘和惆怅,幸好桑弧在导演过程中给予了适度的调整。

第二稿完成后,《方寸之间》更名为《邮缘》,进入了筹拍阶段。我们去黄山等地看外景,确定了剧中周芹所去的职工疗养院就在黄山,丁慧娟男友所在的牧场就在练江牧场和黄山茶林场。

1984年,《邮缘》与广大观众见面了,我惊喜地看到了桑弧在拍摄上的匠心。像《她俩和他俩》一样,《邮缘》仍旧是个充满生活情趣、通俗易懂的生活喜剧,用桑弧自己的话说,叫做“生活轻喜剧”。他一开始就说:“我希望整个影片的演出风格,愈接近生活愈好,不要有什么矫揉造作的痕迹。”果然,影片看起来如同一条生活的溪流,曲折蜿蜒,潺潺不断,那么自然,那么舒展,笑料很多,都充满了幽默感,使你会心而笑,决没有那种硬要人笑的死噱头、硬噱头。桑弧在他的喜剧中时常强调生活和通俗,生活就是真实、自然、不虚假;通俗就是明白易懂,但决不庸俗,更不媚俗。我认为,从艺术创作的格调上说,这恰是一种返朴归真的高境界。靠搔人痒处来引人发笑,对桑弧来说,非不会也,实不为也。

另外,影片绝大部分是在外景和实景拍摄的,拍摄点也比较多,光是街道里弄,就有好多处,有几十年前的老式里弄,也有新建的高层楼房,还有十六铺码头的客运大楼,华灯初上的人民大道,以及邮局大厅、少年宫礼堂……,充分拍出了上海的特色,表现了上海这个城市在历史新时期的欣欣向荣的景象,同时也强调了喧闹的大城市与牧场的自然风光的空间对比,几个雨景和夜景拍得也很有气氛。

影片拍摄前,桑弧曾在导演阐述中引用佐临先生对戏剧与电影的16字诀曰:“引人入胜,扣人心弦,发人深思,促人行动。”在《邮缘》中,我看到了他正朝这个目标迈进的坚实步伐。

《邮缘》的成功,最主要的还在于人物形象的塑造,作为既是编剧,又是导演的桑弧,他首先选准了演员,让一个决无油腔滑调之嫌的正面形象——郭凯敏来演丁大森。其次,他紧紧地把握住这一人物性格的两面:幼稚可笑的一面和憨厚可爱的一面。对人物的心理状态,结合时代背景、人物关系、规定情境,进行深入细致的剖析,准确地把握了动作与动作之间的因果关系。桑弧帮助演员塑造了一个既真实又可爱,既有深度又活灵活现的,具有一定典型意义的青年形象。加上陈燕华演的周芹,王苏娅的丁母,张闽的慧娟,牛犇的老韩,闪增宏的小豆……真的把这一台戏演活了。

1984年是共和国成立35周年,《邮缘》作为献礼片,获得了当年中央文化部颁发的全国优秀故事片奖。同时,还获得了在法国举办的娱乐片国际电影节“青年观众奖”,以及上影“小百花”最佳影片奖。

《邮缘》合作的成功,使我感到我们之间有了更多的默契。“文章得失寸心知”,这种默契是合作中万万不可缺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