历史未来在“向善”与“完美”中间徘徊
人类历史发展之未来是怎么样的呢?这是历史哲学要回答的问题,也是一般历史爱好者所关心的问题。人类出于本能希望了解自己的过去,同时希望弄清楚自己所处的现在社会,最后对未来社会有一个预期。人类生命体之完整性其实也就体现在打通过去、现实与未来之间的界限,把三者有机地结合起来,鉴古知今,由今知远。马克思主义历史观在20世纪80年代后期受到冲击以后,学术界对于未来的考虑不再热心了,甚至采取回避的态度,未来是遥不可及的事情,人们只是关心眼前的利益,现实就是一切!吴炫教授依据“本体性否定”理论提出了自己的历史观,并明确了未来社会的走向——“向善”,避开了西方史学对于未来的悲观论调,值得我们深入探讨。
我们还是先看一下吴炫教授关于未来社会“向善”的有关论述,而后再做分析。“不断意识到自身的局限,本身就是人的存在性显现的结果。或者说,人的存在性本身就是在不断克服‘局限之恶’的过程中‘向善’的。”[18]在吴炫教授那里,历史就是“本体性否定”过程,就是不断发现自身局限性的过程,当然也就是超越的过程,“存在”的过程,当然也就是“向善”的过程。“向善”是人类发展的方向。
那么,什么是“向善”呢?吴炫教授做了概括性界定:“创造性生活的‘向善’性,不是指人类生活会越来越‘好’(‘好’的标准取决于人们如何理解),而是指创造性生活能以文明的有机性解决特定时代的‘重大问题’而让人心灵安顿。”[19]在吴炫教授这里,“善”并不等同于“好”,也可能是“好”,也可能是不好——这无疑打消了我们对于未来社会的美好憧憬,“而是指创造性生活能以文明的有机性解决特定时代的‘重大问题’而让人心灵安顿”——这又让我们有些难以理解。我们分解后面这句话,是否可以这样来理解“善”:一是指创造性生活能解决特定时代的“重大问题”;二是指这种创造性生活能“让人心灵安顿”。这里的关键就是“创造性生活”,怎么理解呢?
所谓“创造性生活”大概就是基于“本体性否定”理论的新生活,不同于以前的新生活,而是一种新生活观、新生活态度,区别于从前,表现出新颖性、创新性,特别是克服了以前生活的“局限性”。这种“创造性生活”“能以文明的有机性解决特定时代的‘重大问题’”。这里,我们就要继续追问何谓“文明的有机性”呢?文明的有机性似乎是创新性生活解决特定时代重大问题的关键所在。我们能否这样讲,具有以“文明的有机性”为特征的“创造性生活”能解决特定时代的“重大问题”。
吴炫教授赋予“创造性生活”以重大使命,并将“文明的有机性”和生活联系在一起,若撇开这些哲学辞藻,吴炫教授所言的就是依据文明发展进程而选择的新生活方式、新生活态度。“文明的有机性”就是不违背文明进程常理的文明生活,是基于“本体性否定”而选择或曰创造的生活方式,一种吴炫教授基于“本体性否定”理论主张而采取的“个体化理解”的新生活方式:对于旧有的生活采取批判而尊重的态度,用“二元对等”的思维代替“二元对立”的思维,保有创造性而使自己“存在”,富足自己,展示自我,实现自我,最高限度地融入这个多姿多彩的世界中,“诗意”地生活在这个繁华世界中,注意,不是“诗意”地“栖居”在远离人世的森林中。如此,人也就与文明联系在一起,有机地联系在一起了。如此人也就找到了“安身立命”之方式,实现了“心灵安顿”!
在吴炫教授看来,特定时代“重大问题”,都是人的问题而不会是外敌入侵,也不是什么经济问题、政治问题,而纯粹是“人”的问题,而人的问题就是如何生活的问题,如何选择存在方式的问题,或曰“如何存在”的问题。吴炫教授对于未来世界所给予人们的良策是“向善”,终极目标是“心灵安顿”,其方式方法就是基于“本体性否定”理论而“选择”的“创造性的生活”。谁谓不然呢?人类心灵需要安顿,永远需要安顿,历史上的宗教也曾起到过安顿人类心灵的作用,而且是要用一个神来拯救众生,至于“本体性否定”理论则希望个体自我拯救[20],自己选择自己的生活,其前提就是要自己发现自身乃至生活本身的局限性,进行“本体性否定”,实现自身的超越,并与文明有机体融合在一起,获得创造性生活。其实,一切都是“个体性”的实现,不具有普度众生之意义,因而未来社会“向善”的真实性也就打了折扣。所谓酒肉穿肠过,佛祖在我心,是自我拯救的古方,自家的事情自家解决,“本体性否定”理论其实也是要提醒大众自己创造自己的新生活,自己选择自己独特性的新生活!“安身立命问题只能依赖每个个人自己的创造性成就来进行有限解决。”[21]每个人都解决了自己的问题,则这个社会也就是整体地“向善”了,人类未来的世界也就是“向善”的。至于未来世界“向善”程度则只有未来世界才能检验了。
吴炫教授对于基于“本体性否定”理论所构建的“未来世界”充满信心,认为它必将表现为“善”,而不是西方式的“恶”——基于二元对立之冲突、相克、战争、毁灭等。他讲:
“本体性否定”在中国,虽然在强调世界观的创造性这一点上可以与西方式的“本体性否定”打通,但由于“本体性否定”是以“二元对等”思维来建立“创造”与“既定创造”之关系的,所以按照中国式的“本体性否定”观念和思维方式,是有可能建立起未来世界“多元文化”之间“虽然批判但彼此尊重”的新型交往关系的。这一关系如果能建立起来,比之于西方“相克”的否定关系和多元关系,当然也可以说是“善”的。[22]
吴炫教授用其本体性否定理论描绘了未来世界基于中国文化特点而展现的和谐统一局面,是具有启发性的,也具有理论意义。“二元对等”思维是吴炫教授阐发的一个新概念,并赋予其与“二元对立”不同的新含义,这对于今天多极化世界之构建、文化多元之发展有极大现实意义。这样的理念大大地减少了对立的含义,体现出更多的包容性和平等性,对于世界“向善”方向发展也是有积极意义的。
当然,在实际操作中如何做到二元对等,如何做到“虽然批判但彼此尊重”的新型的政治、经济、文化交往关系也是需要深入探讨的。中华文化的诚意、善意、仁义所表现出的极大包容性一旦被世界所接纳,则未来世界走向和善之旅、和平之旅就可以期待了。我们愿意抱有这样的期望,简言之希望未来世界走向“善”。我们觉得吴炫教授“向善”之美意可以理解,其“向善”之途有待验证。
吴炫教授对于“历史的未来”真实的看法:
否定主义的“本体性否定”历史观之所以对历史的未来持一种乐观的看法。一方面是因为它坦然面对任何历史阶段的问题,并且不以完美主义寻求自己的建设,而且总是以“发现问题”作为人类避免走向灾难、混乱和歧途的手段,这就为“人类无止境,发展也无止境”的“批判与创造”的宿命提供了保证。[23]
历史就是在不断的“否定”过程中前进的,而否定的前提一定是不完善、不完美的,一定存在所谓的局限性,因此不完美是历史的宿命,否则历史就会停滞不前,所以,“本体性否定”乐观看待一切,特别是坦然看待历史任何阶段。人类就是在不断发现问题而后不断解决问题的过程中展开自己的历史过程的,因此,可以说人类历史永远不会达到“至善”而只能期望“向善”,在“批判与改造”中走向历史深处,走向遥远的未来。这或许就是吴炫教授“本体性否定”的历史未来观——历史在残缺中走向残缺,在存在问题的社会中走向有问题的世界!
仔细推敲起来,吴炫教授上述论断确实有许多值得商榷之处。
在历史发展问题上,吴炫教授无疑是一位谨小慎微的改良主义者,注重一个一个问题的解决,“总是以‘发现问题’作为人类避免走向灾难、混乱和歧途的手段”。在他看来,这也是千真万确的主张,或许是解决人类所有问题的灵丹妙药,也是放之四海而皆准的真理吧!
或许发现了问题就有了解决问题的办法,至于历史上、人世间有多少问题已经被发现而不得解决则只有上帝知道吧!比如历史上的北宋王朝积弊多多,冗兵、冗官、冗费都是当时尽人皆知的事情,遗憾的是就是没有办法解决。几乎每一个封建王朝在后期都存在这样那样的问题,也都有贤明之士予以揭露,只是都没有找到解决的好办法,至少都没有从根本上解决,也就没有终止这个王朝的衰落与灭亡。所以,把“发现问题”作为人类避免走向灾难、混乱和歧途的手段恐怕是不够的。
吴炫教授如此看重“发现问题”是基于其“本体性否定”理论,以为只有发现了问题,也就实现了看清、认识此在的局限性——这是否定本体论的前提和表现。不同的理解、不同的看法都是“本体性否定”的表现,至于“发现问题”,发现现有体制、现有社会,现有群体、个人本身带有缺陷的问题,就更是有益无害的“本体性否定”理论合理性的凭证,也是解决问题的“保证”,不,应该说就是解决了问题吧!按照吴炫教授的说法,中国学术包括史学理论都可以在日用生活中找到自己用武之地,都可以在“发现问题”的云迷雾罩中坦然面对一切,乐观地看待未来!
“不以完美主义寻求自己的建设,而且总是以‘发现问题’作为人类避免走向灾难、混乱和歧途的手段,这就为‘人类无止境,发展也无止境’的‘批判与创造’的宿命提供了保证。”云云,也很是耐人寻味。在吴炫教授看来,人类历史发展就是“‘批判与创造’的宿命”,即“批判与创造”的必然过程,也即“本体性否定”过程。如此逆推,我们就看到历史发展的前设:历史的非完美性、历史之局限性一直存在,问题一直存在,没有尽善尽美的社会历史,因此需要人们像啄木鸟一样会挑毛病,会找到社会的问题(虫子所在)——这是人类的常态工作,也是具有创造性的工作!“发现问题”就是有新想法,就表现为某种创造性,当然也表示、显示你的“存在”以及你自己的“历史”也存在!你的“批判与创造”在你“发现问题”过程中都体现出来了,并保证了宿命的历史的延续!历史就是属于啄木鸟之类的人!历史不可能完美,完美的历史就终止了否定,终止了“本体性否定”,这无疑是对于历史发展的蔑视!“发现问题”、发现历史和现实的“局限性”是历史存在的保证!
“不以完美主义寻求自己的建设”这也是吴炫教授历史观的重要主张。这也属于历史的真实情况吧!然而,人类自古以来就是一个理想主义者,甚至是完美主义者,而历史发展的事实则一次又一次地让人们落空!天国不可期,天堂不可求,共产主义社会似乎也很遥远,为今之计与其追求虚玄不如务实求实,“本体性否定”便以古人“求阙斋”之表意做“阙斋”的主人,干脆放弃完美主义之追求,庶几不会远离历史和社会的真实吧!
完美固然难求,而放弃完美之追求也是人生莫大之悲哀!学术界自甘平庸,放弃崇高与神圣之追求,如此将把中国学术界引导到何处呢?古人云:“勿以善小而不为,勿以恶小而为之。”这也是大实话,也是给大众指出了人生追求的某种完善自我的目标!其引领社会走向崇高与完美的用心还是能被我辈感知的,没有断然放弃人生对于完美的追求!虽不能至,心向往之,这是人类从远古走到今天的精神动力!无论是大同理想,还是天国的目标,还是真善美的全力追求、慎独的道德诉求、天地良心的起誓,哪一项不是人类拒绝瑕疵追求完美的表现呢?吴炫教授以文艺理论家之身份,很现实地提出了“不以完美主义寻求自己的建设”的主张,我们只能感到十分遗憾。也许,在今天,完美主义已经是十分奢侈的事情了,已然被大众抛诸脑后了,特别是何谓“完美”也是一个问题,这是一个道德问题,还是一个包含了道德、人生观、人生行为、自我价值实现、自我感受、社会评价、历史评价、国际影响等方方面面的问题,是人的全面发展的问题,真要做到尽善尽美难矣哉!设若人类真的不再追求完美,只是偏执地固守一端,就像路易十四说的那样:我死后哪怕洪水滔天与我何干!这就会有大问题!十全十美固然难求,但人真要放弃对于完美的追求,天可能不会塌陷,地可能不会陷落,而人类社会则怕是问题不断,也许会后患无穷!学者的使命还是以引导社会走向完善为天职为好!学者放弃对于完美主义的追求,放弃将社会引向完美的未来,而且以此相标榜,则庸众何以堪!先人云:取法其上得乎其中,取法其中,得乎其下!“不以完美主义寻求自己的建设”,人们或许会问,社会需要专家学者何用,要理论家何用啊!我们呼唤大师的出现,呼唤学界精神领袖的出现,以便引领大众走向更加美好的未来!“本体性否定”理论之局限性在展望人类历史未来方向上也是在所难免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