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7.4 动态识解与模式的不可预测性

3.7.4 动态识解与模式的不可预测性

如上所述,翻译不是意义从一种语言到另一种语言的传递过程,而是在新的语境中通过不同识解方式重新建构意义的过程。因此,为一个场景建构合适的语言表达方式可能会涉及不同概念化方式的转换,概念化主体会面临不同意象的选择,也会根据语篇情境选择一种适合的意象。翻译的转换体现为识解方式的转换,翻译的变体体现为识解的变体。那么接下来的问题是,如何确认那些在翻译中参与意义的建构和再建构过程的具体识解方式?这些动态识解在多大程度上是可以预测的?在翻译过程模式中如何进一步具体体现,从而兼顾模式的描述性、解释性和预测性?

谭业升(2012a)从认知语言学的视角出发,以图式—例示和基于语境的识解分类为基本框架,主要是基于文本对比描写的分析方法,刻画了翻译中多样化的识解过程。

首先是基于认知能力和语境的分类。Croft & Cruse(2004/2006)基于认知能力对多样化的识解进行了分类。谭业升(2012a)在不同分类方法基础上,基于语境将识解划分为入场识解和入域识解。入场识解依托的是近身的在场语境(ground),包括与概念化主体角色相关联的言语行为事件(speech event)本身、言语行为事件的参与者(包括说话者和听/读者)和情境(setting)。入域识解依托的是远身的语境,其结构化的方式包括认知域、(百科知识)脚本、框架、理想化认知模式等。场和域的概念涵盖了Kintsch(1988)的情景模式概念,而且内容更加丰富。从心理认知上看,入场识解与感知行为、工作记忆/短时记忆加工有关,而入域识解与长时记忆的信息提取有关。

基于认知能力和语境的识解分类如下图所示:

表3.2 基于认知能力和语境的识解分类对应表(谭业升 2012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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基于认知能力和语境的分类可以更加清晰地呈现不同识解方式在意义建构中的作用,便于理解和应用。

实际上,在多变的翻译语境下,创造性的识解转换过程是无限多样化的,也就是说是不可完全预测的。这是翻译模式不具有预测性的根本原因,也是我们在关联理论基础上提出最佳关联原则和解释相似原则两个统辖原则之后,又另外增加认知增量原则(详见Tan 2009;谭业升2012a,2012b)的原因。为了避免冗赘,在此仅以隐喻、视角化和移情识解为例,来说明翻译不可完全预测的具体认知过程。

3.7.4.1 翻译过程中的隐喻识解

如上所述,隐喻集中体现了创造性思维所涉及的想象力。概念隐喻深深植根于我们的概念系统中,成为我们思维机制中固定的组成部分,因而可以在无意识的状态下随时被激活(Lakoff & Johnson 2003:6)。隐喻可以看作是一种概念的跨域扩展方式,是一种帮助译者实现个性化表情意义的积极的创造性识解方式,在翻译认知过程中非常普遍。例如:


(6)雨村闲居无聊,每当风日晴和,饭后便出来闲步。

译文1:Ten Yucun, finding time hang heavy on his hands, used to take a walk afer his meals when the weather was fne.(杨宪益、戴乃迭译)

译文2:Bored by his enforced idleness, Yu-cun took to going for walks as soon as lunch was over whenever the weather was warm and sunny.(Hawkes译)


针对原文中的“闲居无聊”这一非隐喻性表达,两个译文都创造性地进行了隐喻性识解。译文2中的Bored by his enforced idleness将idleness看作一种具有施为力的主体,作了一定程度的隐喻性视觉化;而译文1中的finding time hang heavy on his hands则将对时间的情感作了更加具体的视觉化,将其隐喻化为一种可置放于手中的有重量的事物。这两种隐喻性视觉化都使得译文表达所激活的场景相比原文更加生动,体现了创造性翻译的认知增量和表情力。


(7)如今敬老爹一概不管。这珍爷哪里肯读书,只一味高乐不了,把宁国府竟翻了过来,也没有人敢来管他。

译文1:Jia Jing washes his hands of all mundane matters, and Jia Zhen has never studied but lives for pleasure. He's turning the Ning Mansion up side down, yet no one dares to restrain him.(杨宪益、戴乃迭译)

译文2:With old Jia Jing out of the way and refusing to exercise any authority, Jia Zhen has thrown his responsibilities to the winds and given himself up to a life of pleasure. He has turned that Ning-guo mansion upside down, but there is no one around who dares gainsay him.(Hawkes译)


在此例中,针对原文中“一概不管”这一非隐喻性的表达,两个译文都作了个性化的隐喻识解,如粗体部分所示:两个译文分别利用不同的隐喻意象——washes his hands、out of the way——作了对应处理,使得表达更加生动,表情力更强。

以上各例体现了原文无隐喻表达时,个性化的隐喻识解所发挥的积极的创造性作用。这些例证说明,隐喻性识解转换在翻译中是一种积极的认知创造过程,并不仅仅限于对隐喻表达的移植处理(更多积极的隐喻识解例证还可参考Tan 2009;谭业升2012a等)。

3.7.4.2 视角化和移情识解

在多样化的识解中,有些识解是依托文本激活的当下场景中主体之间的交互关系而产生的。视角化识解和移情识解便是两种较为典型的入场识解方式。


(8)“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李白《月下独酌》)

译文1:Ten the moon sheds her rays on my goblet and me, / And my shadow betrays we're a party of three!(Giles译)

译文2:I beckon the moon and smile at my shadow / for I'm no longer alone; now we are three.(Saba译)

译文3:I raise my glass instead to the bright moon, / And my shadow makes the third.(Mudie译)

译文4:Ah moon, aloof and shining,/I drink to thee./Beside me, see my shadow,/Rejoice we three!(Moon, why remote and distant? Dance with my shade and me.)(Galbraith译)


对比四个译文,我们可以发现,译文4将月亮作为直接言语交互的主体对象,如I drink to thee所示,从而建立起一种具有更高交互度的视角。通过这种交互视角化而产生的译文已经远不是传统对等翻译论所能解释和企及的了。


(9)I am taken home in a sad plight, and I have beef-steaks put to my eyes, and am rubbed with vinegar and brandy, and fnd a great pufy place bursting out on my upper lip, which swells immoderately. (David Copperfield, Charles Dickens)

译文1:我在一种凄惨的情形下被送回家去,我的眼睛上放上了牛肉片,又被用醋和白兰地摩擦,并发现我的上嘴唇肿了一大块。(董秋斯译)

译文2:他们把我弄回家去,样子可就惨啦,他们给我在眼上糊上牛肉,擦上醋和白兰地,同时看到我的上嘴唇鼓起一块来,(上嘴唇)老高、发白,(上嘴唇)肿得不可开交。(张谷若译)


在该例中,原文和董秋斯译文均以“我”和“我的眼睛“为图形,纯粹以自我中心视角来客观地描述,并使用了一连串的被动句。而张谷若的译文则改换了叙述视角,以“他们”和“嘴唇”为图形,以一种自我与读者交互的视角来描述:“样子可就惨啦”把读者视角直接引入了概念化过程,仿佛叙述者在将过去的情景转述给在场的读者;情态词“可就”和语气词“啦”等移情手段,使得读者的在场地位更加凸显;译文中添加的“老高”“发白”两个描述嘴唇的具体化表达,整体上使得译文的表情力更强。

正是因为在多变的语境下存在以多样化识解为基础的创造性翻译认知过程,我们才必须承认翻译过程模式本质上都是简略的,都不可能具有完全的预测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