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分阶段整理
(一)土改的基础和背景
1.土改前的家庭基本情况
我叫杨心祥,1935年出生在江西省崇义县长庆村。我的爷爷杨集成是位大地主,家里有上百亩田土、一大堆山头,但是我的父亲是一个赌棍,爷爷杨集成恼怒于父亲的不争气,将我们一家人赶出家门,只给了一亩最差的旱田让我们谋生。
父亲在我七岁的时候死了,我还记得前一天晚上他还在床上和我说了话,第二天中午便断了气。我的母亲从此带着我和三个姊妹[1]一起生活。由于家中的姊妹年龄小,父亲又老是去赌博不帮家里干活,家中的农活全部落在母亲身上,父亲早逝之后,母亲的负担更加沉重。
2.土改前的家庭经济情况
我当时只有十几岁,主要帮家里放牛,冬天早上吃了饭便去割芒草喂给牛吃。那时候我的母亲会去街上卖小菜,挣一点钱给我上学,鸡蛋一块钱能买三个。有时候上学拿不出学费,还要问别人家里借一点,家里会挣钱的只有母亲,忙不过来的时候就会和别人换工。
家里一分钱积蓄都没有,我去过埠开店的爷爷杨集成家里借盐,爷爷不给,我担心被母亲责骂便不敢回家。走在山路上很快便入夜了,我只好在坟头那里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不得已才走进家门。本来家里的谷子也是不够吃的,但是后来我的父亲死了,家中少了一个劳动力,口粮却是足够了。
3.土改前的土地经营情况
家里面那一亩很差的田是爷爷杨集成给的,他不喜欢我父亲,说要让我们自生自灭去,我母亲便很辛苦,可惜我们年龄小也帮不上忙,后来她便改嫁了。母亲嫁出去的时候我们都不知情,以为她出门做客了,那几天太阳快落山的时候我去吊楼那里看母亲是不是要回来了,等了好几天都没看见人。有村民好心便告诉我们:“你们母亲出嫁去了。”我的姐姐只好带着我们去过埠街上找外婆,母亲这才过来了,她心软了,我们这才跟着到继父那里去了。
我们正要去继父家里住的时候,长庆村的亲戚便找上门来,说走不得,我们便回到杨屋睡了一个晚上,第二天又去了母亲那里,这是没办法的,因为在长庆村没人给我们做饭吃,我的弟弟年龄尚幼小,还需要大人的照顾。
4.土改前的社会交往情况
我们家那时候很困难,但也就只有姓杨的人才会帮助我们,但是他们不会给钱,只会叫我们去吃一餐饭,看到我们没有粮食也不会接济。我们不好意思经常去别人家里吃饭,人家是担心我们兄妹会饿死,才喊我们过去的,我们也不敢吃太多粮食,其实人家也紧巴巴,并没有太多东西可以吃。那时候我觉得我的命不好,生来就是要受罪的。
5.土改前的土地观念
我从来就没有对土地有过什么愿望,我当时最大的愿望就是不要被饿死。全村就算我们家最苦了,看到地主我都没有感觉,因为从来就不知道好日子的滋味,所以没办法去羡慕别人家。
听到要土改了,我心里没有什么想法,那时候我已经在继父家里了。我继父是一个木匠,他没有儿子,家人都在南康。关于共产党,我是读书的时候听老师讲的,国民党为有钱的人干事,共产党为农民着想。
(二)土改的过程和经历
1.访贫问苦,扎根串连
土改工作队是1951年过来的。他们是一批一批地过来的,政府派他们下来,成员中很多是北方人。土改工作队常常开会,我没到年龄不能去参加会议,他们开会的内容围绕共产党,那时候我听说共产党很好。过惯了苦日子的人都很胆小,我们三姊妹在家里不敢出门,看到土改工作队的人我们便躲起来,不好意思和他们说话。
土改宣传的政策反正我是听不懂的,年龄太小了是一方面,自己不敢接触又是另一方面。扎根串连的人可能也来了我家里,我不清楚是怎么回事罢了。由于家里没有成年男子,组织的事情村里都不会通知我们,父母在家也很少说这些事情,我只知道农会是“分田土、斗地主”的。
2.划分阶级成分
我家成分为贫农,我家的贫苦只要是有眼睛的村民都能看到。大家一致通过了对我家的评定,没有人提出不同意见。成分划分有一个标准,村民们对号入座,够吃够用是中农,勉强饱了是贫农,最穷困的是雇农。长庆村有好几个地主,分别是杨集成、朱慈茂、张光潜,还有几个蛇形岗[2]的王姓地主。有钱有势力的自然为地主,他们经常剥削人民,所以大家都不喜欢他们。
3.挖苦根,斗地主
斗地主之前需要开大会,村民们自愿走上临时搭建的台子,诉说地主干的恶事。村民王先波受了很多苦,诉苦那天他很激动,说自己去给国民党搬运物资,走在路上又累又饿摔了一跤,结果国民党用棍子打他。别人问先波后来是怎么回来的,先波说,那时候被国民党打怕了,他个头比较矮小,又要给国民党扛子弹夹,他说到一半便连连哽咽,流泪不止,听众就说,你先停一下,休息好了再说。后来他情绪缓过来将故事重新讲了一遍,说在行军路上走进了一条小径,那是以前有人挖笋留下的大洞,上面掩盖了一些枯竹败叶,他本是探路的,走在最前面,便偷偷钻进洞中,把那些枯竹遮掩在洞口。跟上来的士兵以为他是远远走在前面了,便没在意这个洞口而是继续前进,过一会儿先波便偷偷从洞中钻出来,想办法逃跑回家了。
在过埠镇的中心,即现在乡政府驻地原本有一个唱戏的台子,斗地主都是在那处进行的。政府的相关组织人员、民兵们把地主捆绑在凳子上,要地主承认自己以前犯的错事,地主通常很狡猾,不会马上承认自己的错误,别人高喊着“毛主席万岁”,他们也跟着喊起来,说大家是误判了自己。斗地主的流程为“先斗,后判,再枪毙”,枪毙为最后一个步骤,这时候会把地主绑起来,几个人推着他上山。当时过埠街上人山人海,几千人都过来看地主处刑,在群众中间有不少放哨的民兵,在地主没有被打靶之前大家都不准离开,就算是小孩子在哭闹,也只能到商店里买点零食哄着而不能退场,打靶完才可以散会。打靶的时候农民都眼睁睁看着,一点不害怕。
4.没收和分配土地、财产
我老婆说,在她娘家有一位名为陈远桥的大地主,其家产十分丰厚,但是没有被枪毙。那时候陈家被抄,所有的东西都被搬出来放在草坪上,有大罐的花生、红薯干,成袋成袋的粮食,陈家的后院子里还有好多腊猪肉。我老婆听说便赶紧到陈家去抱东西,那猪肉又大又长,当时她仅十一二岁,抱着一大块肉便迈不开步子,跨不过沟沿[3]。同村的陈姓人便问她,你是不是过不去啊,你把猪肉递过来,我来把你抱过来,她就给了,结果那人把她抱过去,猪肉也顺走了。
分配流程大同小异,由农会组织村民进行分配,先雇农上前,其次是贫农,再中农。我们家是贫农,可以领东西进门,不用上交财物。我家分得了一头牛,还有耕田用的犁、耙。分配财物按照等级来,更穷的人分配更多,该分的份额也是提前定好的,自己不能随意取。我的母亲家分了地主的好几件衣服,还有拢谷的垅钩子[4]。
土地分配与财产分配的步骤一样,工作队事先进行了拟分配,我们按照规定领自己的土地,我家没有分得土地,因为我家本来就有一亩田了。
5.土改复查
1953年进行土改复查,我们村没有新的地主。
(三)土改的结果和影响
1.土改后的土地经营情况
我年龄渐渐长大,也到了懂事的年龄,可以干不少农活了,继父手里面有一亩地,加上我家原来的一亩土地,我们家三个劳动力耕耘两亩土地。农活干不过来的时候,我们会与附近的人家换工互助。我们没有买卖过土地。
2.土改后的家庭生活情况
每当提到以往的生活我便要忍不住(流下)泪水。我和妻子被母亲强行分出去成为另一家,因为没有住房,我们夫妻俩便上山砍竹子,破成细细的一片片搅在一起,做成凉席像犁耙一样竖起来,上面糊一层烂泥制作墙壁。我们将茅草、芦苇盖在泥巴墙上,简单制作了一个棚。但那个竹棚实在太简陋了,一到雨天屋顶的茅草便要塌陷,泥水混合着杂草从房顶冲刷而下,流淌出一道道灰褐色的水迹,一大尾蛇跟着悄悄溜进来!我家老二那时候还是个婴儿,睡在地上一个小摇篮里,我老婆在那里吃饭,猛然听到地上唰唰的声响,低头一看,唉!地上一条大蛇!巨蛇盘旋在摇篮旁边,二儿子被蛇吓了一大跳,那蛇也被我儿子吓得不轻,我儿子在地上爬,那蛇受惊乱窜,老婆抓着儿子的胳膊将他提出竹棚,最后蛇也逃跑出去了。此后老婆一直生病,大儿子当时也才十几岁,身子骨尚未长强壮,但他很孝顺,常常上山驼穷光树[5]卖钱给他妈妈治病。我一共生有三个儿子,老三在入社的时候被水淹死了。
在划分成分之后地主的处境变得十分可怜,他们的房子被没收了,只能住在寒屋之中。地主家的人每日要到过埠街上去做义务劳动,脖子上还挂着一块木牌,上面写着他们的名字,普通的村民走过避之不及,只有他们的亲戚才会偶尔停下来与他们说话。那时候是我们家最贫困的时候,我们天天在外面找活干,也挣不到几个钱!
3.土改后的社会交往情况
土改之后大家的地位一视同仁都入社了,是社员,以前和自己玩得好的还是好,但是和地主就不一样了,我们会主动疏远他们。我那时候胆子小,看到村干部不敢讲话,只能装作没看见便走了。我小时候过了太多苦日子,胆子被压掉了,没有威风便直不起腰来。
4.土改后的观念变化情况
土改之后我的母亲让我独立到外面去生活,所以其实我家只有八分的土地,很艰难,我也是希望家里多点土地的,这样才能保障生活。我很少和大家交往接触,因为自己家里过得并不好,老感觉抬不起面子来,和别人说话的时候,总觉得别人看不起自己。修水库、修路这种事情大家都要去参加的,我就是叫我过去我就会过去,过崇路就是我们修出来的,就是过埠到崇义这条路。
我之前的生活真的是叫天不应,叫地不灵,人受了太多委屈便不敢出风头,我平时痴痴傻傻的,大家都说我傻掉、呆掉了。可我也没办法,没爹没娘没人疼爱,生活也没有方向。我被压迫太多了,迷信的说法是命都变薄了。我对土改不敢有看法,我最怕惹事上身了!
5.土改对农业集体化的影响
初级社、高级社的时间我忘记了,只要叫我做的事情我便会去做,他们要我上交农具我就交。其实集体化或者私人化都是要看管理,管理得好就是集体好,反之个人好。大集体的人就是有时候很努力,有人偷懒,偷懒的还是多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