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分阶段整理
(一)土改前的基础和背景
1.土改前的家庭基本情况
(1)人口情况
我叫倪章全,1936年出生,今年有八十多岁了。我虽然是土生土长的张家畈人,但是我的祖籍却不在这里。我原来的老家在江西省德兴市黄柏村,那是一个很大的村庄,比起张家畈这个小村,黄柏村算是大得多了。黄柏里面又有两个大的村庄,在1929年的时候,村里两户有钱的人家互相争斗,形成了两派,他们雇人斗殴,以此来争夺权势和土地。当时打斗的场面很大,很多人都被不幸误伤。后来我的祖父怕家里人被误杀,就带着我的爸爸他们一路讨饭逃到这里。刚开始我们一大家子都住在寺庙里,和山上的和尚住在一起,后来,我们家开了几亩荒地,还建造了自己的房子,并在此基础上繁衍生息,逐渐在村子里落户扎根。到我这一辈,家里一共有五口人,除去爸爸妈妈还有兄弟三人。
(2)劳动力情况
解放之前我们兄弟三人年龄尚小,最小的弟弟才刚出生不久,出于年龄劣势并不能给家里帮上什么忙,因此家里大大小小的事情都落在了父母身上,他们两个是当时家里的主要生产力。那时候他们很辛苦,全家五口人的担子都在他们身上,要养活一家那么多人着实不易。好在后来我们兄弟几个渐渐长大,能够分担一些家务劳动,家里劳动力紧缺的情况就好了一些。
2.土改前的家庭经济情况
(1)经济情况
因为是外来户,土改之前我们家没有自己的土地。一开始家里以租田为生,所有的土地都是租来的,直至后来开荒挖了一两亩荒地这才有了自己的田地。但是开荒的田地又不足以养活全家那么多口人,所以,我们除了耕种自己家的田地外还租种了地主家的土地。在那个年代,穷苦的人家根本没有拥有地产的权力,地全都是有钱人家的所属物,土地统统由他们买下。即使你拥有为数不多的一点田地,但要是你没有能力继续耕种下去,那么不久这些土地就会以各种形式转到地主的手里,随着手里的土地日渐增大,地主又将买来的田地租给没田的人家去种,一环一环,形成严重的两极分化。所以,村里的贫富差距很大,像我们这种仅靠这几亩田地为生的人家,又没有其他的副业作为支撑,在村里可以算上中等困难。
(2)生活来源
我们这个村庄主要就是靠种田为生、种地为业,没有什么其他形式的副业,经济来源比较单一,全靠这种田种地。家境好一点的农户一般会养一两条猪来扩大家庭经济收入,而像我们这种穷人家就没有其他的出路了,生活全靠一双手来打拼劳动,虽是土办法,但也实用。我记得那时候人们用锄头、用耕牛来劳作,能用上这些来锄田下地还是好的,不过就算那样产量都还不高。
3.土改前的土地经营情况
(1)自有土地
家里开荒的两亩田地产量都不算太高,而且每年的产量会随天气等各种情况上下起伏。那个时候,如果某年一亩田能收到四百到五百斤的谷物,那产量算是很好的了!像一些不好的年份,产量就会锐减到一两百斤左右,特别是天旱多雨这种恶劣的自然环境就很难有什么收入。虽是自负盈亏,但是自家开荒的土地是自己种自己管,不需要交什么租金和税费,因此比起租种需交租的地主家的田地来说还是更为自由、轻松。
(2)租佃情况
我家在解放前租种过地主家的土地,可以说主要是靠租田过活。那时候上地主家租田,一亩田好像是要交两百斤稻谷,而且到年终不管你有收入还是没有收入,你都要把租的稻谷还到地主家,没有什么情分可言,这就叫交租。当然,要是你今年收成实在不好,那你可以往下递推,在下一年交租之际将今年和去年两年的产量收入一起交还地主。如果遇到被野猪吃掉等天灾人祸的情况,地主也不会管你这么多,哪怕你颗粒无收也要交租。关于租金的协定,你要是觉得他让你交两百斤的稻谷对你来说不太公平,你也可以选择不租,但你若是不种,他就将这个田地租给别人,你只能落到一个无田可种的局面,那么为了生存你也只能被迫接受,因为他是不愁没人种他的田的。那要是收成好的时候,收到三百斤、四百斤的谷子,那你多收了,就是你赚到了。所以说,农民是靠天吃饭的。总之,他一年对你的要求就是这么些谷子,假如你不交,到了来年,一百斤就要还两百斤,甚至三百斤,变本加厉,这就是一种剥削。此外,村里借贷的情况也是有的。有些生活很贫苦的贫下中农去找地主借一斗米,约定好一个月还,假若一个月还不了,那就要加利息。以前的计量单位是讲斗、升、两的,比方说,一斗米要多还五升,那么一斤米你就要还一斤半,若是说你拖到下个月或是下半年,那要还的就更多。
不过那时候租种地主的田不用立协约、条款和字据,相对自由宽松,反正就是两个人口头说一说,你愿意种,他愿意租就行。不过他一般都是把那种离家很远的田租给你种,地理位置好的他就留给自家种,但地主一般不自己干活,他们都雇工种地。
(3)牲畜与农具
以前的劳动工具是锄头、磨刀,那些东西都是十分必要的,有它们助力你种田才能高产。但村里大多数人本身很贫穷,根本办不起这些东西,只是使用一些简单粗糙的农具来应付耕作要求。特别是牛,大部分人的家里都没有,牛在当时是很稀有的物品,我家也没有。
(4)合作生产
说到换工,其实是一种十分随意的互换帮助,像这种你帮我三天,我帮你三天就叫换工。这个情况虽然存在,但是实行起来却十分困难,这是因为到了农忙的时候,大家都是在相同的时间种田插秧,你忙我也忙,很难找到合适的情况来帮工。所以,这种情况就很难说了,要看运气,找得到就有,要是没有的话那只能作罢。换工基本上发生在亲戚之间,玩得好的邻里之间相互换工也是存在的。
(5)请工情况
在地主家有一种专门以服务地主、为地主种地为生的人,他们是地主雇用的仆人,叫做长工,地主会定时给他们发放工资,但是这里的工资一般就是一些稻谷。因为他们自己没有地,所以只能用自己的辛勤劳作换来一些口粮填肚。做长工的往往是最穷苦的人,其实现在的农民工就像是过去的农民,只不过以前没有法律限制,或者说法律不健全,地主的剥削性也要比现在的剥削性大一点,现在的劳动是签合同,是一种两相情愿,没有什么强迫。
而且说到种田分工还是有一定讲究的,它还会分主工和副工,一般主工多,副工少。主工就是有田有地的人,副工就只是个帮衬,他就跟着你干。以前是这么叫的,这在村子里还是比较普遍。副工干到最后能够收到一笔工资,这是来自主工的。以前工资都是些粮食作物,什么大米、稻子。我记得一天活干下来是有十斤稻谷的,你就拿这个来养家。
(6)族田
村里的族田大多都在地主手里,因为我们没有钱,就算分到了族田也都最后卖给了地主。还有村里的山也都是分掉的,现在也没有什么所谓的集体山了。至于那个敬祖宗的祠堂是有的,但是那要看是哪个姓的,张家畈是以张姓为基础,只有姓张的人才能到祠堂里去,其他的姓的人就不被允许。但是土改后,祠堂不再归地主所管的,而是人人有份,无论姓张与否统统都有权利去那游玩,这变成了大家都能享受的待遇了;而且以前贫苦的人家也会在那里居住,房子不够什么的都可以去那里暂时居住。
4.土改前的社会交往情况
(1)租佃关系
我们这些租种地主田的人,为了搞好和他们的关系,有的会在过年或者红白喜事的时候送一些礼给地主,但是不多,因为我们本身也苦,送不起什么大礼。
(2)农户关系
解放前这个村庄一共只有八九十户,人口不算多,但也不算太少,但是比起我的老家黄柏那就算少。我们家和村里来往还是比较密集的,我们和他们关系也还不错,否则像我们这种外姓人家也很难在这个村庄立足。
5.对土改的反应
当时传来要土改的消息,大家都比较兴奋,虽不是说所有人,但至少大部分人对这个政策是欢迎的。一想到自己能够得到土地,不会再挨饿受冻,这完全就是翻天覆地的变化啊!
(二)土改的过程和经历
1.访贫问苦,扎根串连
(1)工作队进村
张家畈村是1949年解放的,解放不久之后就开展了土改。我们是1950年土改的,土改的第一个政策是要求地主上交土地,分给我们这些穷苦的贫下中农。虽说地主拿出了大部分的土地,但却也给他们保留了足够的口粮。毛主席的政策也没有说地主家就不要吃饭了。当时的地主分为两种,不能挽救做尽坏事的地主拉去枪毙,罪不至死不该枪毙的就留在当地改造。
土改小组是由各个地方的中国人民解放军组成。那时候在我们德兴这个范围,土改的工作组好像大多是福建、浙江那边的人。反正当时要求解放军把这些事情弄好,然后再让他们回归部队,他们的责任就是要把当地的贫农会搞起来,把这些弄稳定了再走。
(2)土改宣传
土改工作组来了以后就召开了大会。土改的时候我还小,只有十多岁的年纪,只记得当时工作组在会上说要把村里地主的土地统统没收,然后按照人头分给村里的每一个人,当然地主也可以从中分配到田地,只是分到的田的质量相对较差。
(3)成立农会
土改小组走之前就成立了农会,他们帮我们把这里弄稳定了再走。一般农会的干部都是贫下中农里脑袋瓜好使的一群人,让他们当一个土改的农会主任、副主任。我们成立了县、乡,以前叫县人民政府、乡人民政府,再往下就是村。村以前都不叫村,叫村公所,后面慢慢地就把它发展成为了农会。农会就是一个与现在的村委会一样的机构,它也有主任、副主任等相应职位,设置相对健全。
2.划分阶级成分
(1)土改成分
土改划成分的时候,我们全家都是划的中农。那时候只要你有土地、有工具就算得上中农。我们家的的确确是有农具,自己也开垦了两亩荒地,因而全家对这个划分结果没有什么意见和疑惑。
(2)成分划分
当时划分的成分有好多,甚至每一种成分下还能按照些许差别继续划分,像是什么雇农、贫农、中农、下中农、地主等等。说起来雇农应该算是这之中生活最贫苦的,他们一辈子都在为他人打工、为他人服务,过着有上顿没下顿的生活。除此之外,当时地主的下面还有一种称之为劳动富农的群体,劳动的富农指的是要比普通农民在生活上富裕一点,但却仍保留单干的形式,不剥削也不对外出租田地,简单来说就是自己养活自己。
(3)划分结果
全村划到的地主有五六家,在张家畈这样的小村庄能查到这么些算是多的了。至于其他成分的贫农、富农有多少我就记得不是很清楚了。
3.挖苦根,斗地主
(1)挖苦根
审判、审查、批斗地主这些都有,只不过不是在村庄里搞,村里会派人把他们全部捆绑起来,带到乡里去审问。大家只要说明地主以前的经历和情况就行,这时候就会有一些人来告地主的状,人民只是反映,剩下的惩罚会有人来执行。
(2)斗地主
土改枪毙地主也是常有的事,只不过我们村庄没有,其他的村庄有。当时我们听说别的村里有一个要判死刑的地主逃掉了,那个地主履历十分丰富,他当过兵,打过仗,而且还是将领,据说是方志敏的部下,他的武艺也是比较高强的,所以土改抓地主的时候让他给逃走了。其实像这样的人本事也是很大的,他在国民党和共产党两边都有靠山和势力,只不过后来回到家里开始剥削当地农民,将自己家的田地租给别人来种,土改才会被扣上地主的帽子。但是也有人说不要抓他,他没有功劳也有苦劳的,况且他的身上也没有什么血债。说到血债,这在当时的地主身上其实还是一种挺普遍的东西。农民交不出来租,你又硬要逼迫他们交,或者找人去打他们,一来二去把他们逼死了或是打死了,那就是血债了。至于说地主的好话的情况却是完全没有的,没有人会当面讲地主的好话,哪怕和他玩得再好也不会。
(3)没收和分配土地、财产
分地的时候工作组丈量了大量的土地。他们拿尺量,按照人头数,有多少人,就分多少地,还记得当时我们每个人分到了一亩两分田。这个分配是相当公平的,无论年龄大小都要分田,出生的人要给,活到一百岁的也要给田。同时,不是说年纪多大就给你多少田,他说的都是平均数。有三口人就给三亩田的量,四口人就给四亩田的量。
我记得当时我家分到了六亩田、两亩地,还分到了一条牛。那时候不管是谁都分到了地,大家都一样,以人头为标准,地主也分到了,不过就是把差田分给了他们。总的来说,农民分到了属于自己的田,减轻了一家人生活的负担,也让家里的生活更好。
4.土改复查
(1)土改复查
1950年土改,1951年结束,1955年就开始搞集体化了。在土改之后也进行过土地的复查,我们村里没有出现划错的情况,别的村庄倒是有这种情况。听别的村庄的人说,要是划错了就要给他纠正过来,要恢复他的成分,但也不是原位恢复,比如说他被分掉的财产要归还给他。划错的地主相当少,如果真正错划了,那就只能在别的方面去补助他了,因为东西已经被分掉,也回收不了。但不论财产是否回收,村里都会恢复地主的名誉,但划错的情况是少之又少。
(2)查田定产
颁发土地证后,分给你的田都要交公粮。一亩田要交五斤、十斤公粮,但一般是不会超过三十斤。当时的生产力低下,农民一亩田能够种到三百斤已经相当不错了,相对产量,上交公粮还是能吃得消的。
(三)土改的结果和影响
1.土改后的土地经营情况
(1)生产情况
比起以前,我们全家五口人多了六亩田、两亩地。我们这里的田一般用来种主粮,像是谷子等农作物,而地大多用来种一些玉米、黄豆、芝麻、油菜等的副食品,相对来说地种得较杂些。
(2)生产合作
到了这之后就搞互助组了,把大家的田收拢,所有人都处于无田无地的情况,然后组合起来,像是一起搞生产队,十个人或者十多个人一组,这就叫搞集体化。这些互助组都是上面安排的,而且还是指定安排,要不然没有安排就变成了无政府主义,是一盘散沙。
(3)土地买卖
土改之后是没有所谓土地买卖的,但会出现给别人种,或者租给别人种的情况。那时候土地已经分到了个人手里,个人在法律上是不允许私自买卖田地的。地是国家的地,农民只是种,没有权利买卖。
2.土改后的社会交往情况
(1)农户关系
虽然村里那五六户地主在土改时期被打倒了,但是土改之后大家对他们的看法也没有什么不同,他们和我们一样,进入生产队里做事,大家也不会用异样的眼光去看他们。至于我们家,一直都和大家处得不错,和那几户地主关系也还算过得去。
(2)村户关系
土改后村里的干部也会经常上门,问问大家的情况怎么样,这还挺好的。
(3)社会观
我们村过去没有实际意义上的好路,因而也没有修路这一项工作。那时候的路又小又烂,很难行走。我记得好像在人民公社时期村里组织过一次修路,不过那是条很狭窄的路,只能容下独轮车和挑扁挑的人,人多一点则几乎是寸步难行。
(4)生产资料入社
高级社比那个互助组要大得多。土改的时候我们一个村子有十多个小组,小组的覆盖范围十分小,几乎容不了多少人,后来这就叫生产队了。我们村当时一共有六个生产队,生产队的范围比小组要大,而且队还分为大队和小队两个,当时村里有两个大队。
3.土改对农业集体化的影响
(1)对集体化的认识
生产队里的干活是像吃大锅饭一样的,很多人出工不出力,所以粮食产量怎么也提高不上去。土改之后那么多年,从集体搞到个人,又从个人搞到集体,搞来搞去,其实感触还是挺深的。我认为包产到户是个人管个人的,大家都在尽力做事,毕竟粮食产量是和自己的温饱挂钩,这很能发挥大家的潜力和水平,因此也提高了粮食产量。大家吃不完,统统拿到食堂卖掉,大家都好过了,即便没有土地的人也好过了。
(2)对土改的再认识
其实我们做了一辈子的农民,一直都是跟着政策在走,这些土地搞来搞去,一会儿在农民手里,一会儿又交给集体,这些都不是我们所能把控得了的,只能跟着它走,上面出来什么政策我们就怎么干,至于好坏,这个一时也难以评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