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分阶段整理
(一)土改的基础和背景
1.土改前的家庭基本情况
(1)人口情况
我叫刘石生,1932年出生于江西兴国。1947年我才满十五岁,我的父亲就因病去世,我和我的母亲一起生活,家里只有我们两个人,我的妈妈四十多岁的样子。我妈妈是种田的,我也跟着我妈妈做一些农活。
(2)劳动力情况
我们家只有两个劳动力,一个男性劳动力,一个女性劳动力。我们家的劳动力是不够的,所以农忙的时候就会和邻居或者是和自己家关系比较好的朋友换工。
(3)负担情况
土改前,我们家没有那种特别小的孩子,也没有丧失劳动力的老人、病人和残疾人,所以当时的负担不算太大。
2.土改前的家庭经济情况
(1)经济情况
土改之前,我在家也是跟着母亲种田,收入来源非常少,我的爸爸在世的时候,他去帮别人做事,村里有那种鳏寡孤独的家庭,比如他家的儿子都去革命当红军了,我们就要去帮他们做事情,都是没有工钱拿。因为那些军人烈士家属和老干部他们家没有劳动力,村里就派人去他们家就帮忙干活,但是不给工钱,种田和割稻子的活都由其他人来干,这个就是优待。那些人家里没有劳动力,有田自己又种不了,只能叫人帮忙,政府就比较关心他,去了多少个人当兵,村里就调多少个青壮年劳动力去支援这些军人家属,去帮忙干活,规定了要帮助的时间,我爸爸当时免费给人家干活。我家的经济情况在村里算是最苦的那种,我记得我父亲和母亲带着我住了好几个地方,大地垴住了一阵,就去了新屋下[32]住,新屋下住了就去田垄里住,田垄里住了之后,又去庙下[33]住,总之就是居无定所。
(2)生活来源
我父亲在世的时候,会去帮人家做事,这样我们家就有点收入来源,帮别人做事是比较辛苦的,大太阳的时候还要在山上干活,工钱也不多。我们家还会养些鸡鸭,但是养的不多,都是自己吃,没有拿去卖。
(3)生活压力
生活开销主要是吃喝,日子过得苦一些,但是没有问别人借钱,当时就算我想借钱也借不到,除了那些税富佬有钱,其他人家里都比较苦,家里都是没钱的,只能自力更生。豆叶、玉米,凡是能吃的,都去弄到来吃,想尽办法生存下去。到了三、五月就没粮食了,借也借不到,问别人“生”谷吃,借一石谷子还一石半就是本分,一石还一石就是恶利。我们那时候都不是借谷子吃,而是“生”谷子吃,“生”就要利息,借就不要利息。
3.土改前的土地经营情况
(1)租佃情况
土改前,我家没有田,只有地,家里太穷,没有钱买地。我父亲在世的时候,我们家租借了税富佬三十石谷田,他自己不种,地主家里就是田地多,自己又耕种不了那么多,他们家在丰收的时候谷都是满仓的,几百石谷子进仓。当时的租金就是按照一石谷田五斗或者是四斗的标准,总之就是两方商量好,到底是四斗谷子还是五斗谷子,好一点的田租金就贵一点,中田和差田租金都会少一些,租金也不是交钱,而是交谷子,交三斗谷子作为租金的田是最差的田。
我记得以前一丰收的时候,满仓的谷子,地主家一来收租金,我家的谷仓都是空的,一谷仓的谷子就被挑走了。割一担的水稻,用风车一车就只有八斗谷子,这八斗谷子就是能进仓库的。地主来家里收谷子,我们还要管他一顿饭,没有合到他的口味,他就会说我家的谷子还要拿风车再车一下,总之就是要顺着那些人的意思,合到他们的口味,一下子没有合到他们的意,他们就不让我种他的地。我们家借的田,交完租金之后,没剩多少,就要自己想办法,吃番薯、芋头也能当饱。我们会在田里种一些番薯、芋头,番薯的产量要比水稻的产量高,一石谷田的番薯种下去,可以收获五六石番薯。
(2)牲畜和农具
我们租借了三十石谷田,没有牛是种不了田的,我们和本家人一起养的牛,和别人一起养牛就是和他家商量好轮流养,是一个月还是半个月换,总之就是大家商量好,你上半个月,我下半个月,或者你一个月,我一个月,这样轮流养。农忙的时候,谁家先用这个牛,也是两个人商量好,你家的比较急就你家的先用,我家的比较急就我家的先用,两个人就不会有矛盾。有牛的话,就有犁耙,当时没有打谷机,就是用谷桶,用手拿着禾秆,用力地甩,把那些谷子甩下去。
(3)生产合作
我爸爸会去帮别人干活,家里太苦了,我们也有几个关系好的朋友,也会叫朋友帮忙做事情。当时没什么亲戚,我妈妈的娘家住得比较远,我自己又没有兄弟姐妹。那些税富佬要种芋头,就会请些人帮忙做事,苦一点的农民不会请人做事,一般就工换工,我帮你做一天,你帮我做一天,也不用给工钱,到了割稻子的时候就会这样做的。当时帮人家摘木子,是一升米一天,挖岭就是三升米一天。请人有时候付钱,有时候拿米结算,他要是看到你家里没有米,实在没米下锅,就会给米,要是家里有米多,那就给钱你,应该是几毛钱一天。请人是请村里的人,没有外地人,但是当时的人很少出门,都是守在家里,有时候逢圩的时候会去外面逛逛集市,然后挑点生姜去卖。我爸爸去帮别人做事不用带工具,东道自己家里会准备好,大家家里都有工具,带工具和不带工具的工钱是一样,帮人家干活是一天三顿饭、两顿茶。
(4)公堂田
我在兰门甘[34]租了十六石谷田的公堂田,公堂田借给别人,到了清明节挂纸扫墓的时候,租金就要拿出来做公堂。公堂田是以前税富佬的口粮田,交给后代,就是算几个兄弟一起的。租借公堂田也要交谷子作为租金,也是割完稻子就要交租金,都交到管事人的家里,到了清明节,再拿出来用,要是当年用的有剩余,下一年公堂田的租金可以少一些,做公堂的时候用不了那么多,也是浪费。做公堂的时候就是每家每户去一个人,去的人就在那里吃饭,吃了那顿饭,有饭菜多就带回家,八个人一桌,有剩余的就这一桌人平分,拿回自己家里,给自己的老婆孩子吃。
4.土改前的社会交往情况
(1)租佃关系
我家和佃主的关系不算太好,税富佬一贯以来就看不起我们穷人,过节和过年的时候我们家不会去他家拜年和送礼的。我也没有到他家帮他干活,也不想帮他做,要那种关系好的朋友才会叫我们去帮忙做事,关系不好的也不会去帮忙做事。红白喜事要住得近才会去参加的,一般就是大地脑的就参加大地脑的,祠堂边就是参加祠堂边的。我家有什么困难,佃主很少帮忙,那些来帮我们的,都是亲戚或者是关系好的邻居,村里有些人就是会看不起穷苦的人。
(2)农户关系
国民党管的时候有保长的,但是我们家里很苦的,跟保长没有什么来往,但是聊过天,住在一个村,偶尔遇到也会聊聊天。他们会抓人去当兵的,除了抓壮丁,保长和村民就没什么别的来往。村里比较富裕的地主家和那些非常苦的贫农家生活差距挺大的,家里条件好的就有饭吃,家里条件差点的连饭都吃不起,我们这些穷苦人家,就要问别人“生”谷吃,一石谷子还一石半就是我们的本分,一割完稻子就要还给他。他们住的房子也更好,我在那种寺庙里都住过,没地方住,也都是住烂房子,没有住过什么好房子的。我们村还有的人住在祠堂里,地主的房子就比我们的好,虽然都是土砖房,但是不会像我们的一样破破烂烂,当时墙上粉刷了的就算得上是很好的房子了。
(3)宗族关系
我们村有族长,就是村里那些有点威信的管事人,我们刘姓的管事人,他说的话大家都要听,他说圆就是圆,他说扁就是扁。族长也有两种,一种是房下的族长,一种是姓氏的族长,房里有一个说话人,祠堂里也有一个说话人,像我们这里的族长就是丙申,什么事情都是他说了算的,其他人说话都是没有威信的。一有什么事情,就是大家坐在一起,税富佬也要坐在一起来商量,也是要听族长的。我家和大房的族长关系不是特别好,跟我们房的族长也像一家人,就是经常都有来往,我们有什么事情就可以去找他,比如说受人欺负了,要去出口气,就请求房下的族长。以前就是这样,家里有什么大事,自己家里解决不了,只能求助家族里面的人。
5.土改前的土地观念
(1)对土地的愿望
土改之前,我家没有地,非常想拥有一块自己的田地,但是没钱我想买地也买不了,如果有田,家里人就有饭吃,没田就只能租借别人的田地,要看别人的眼色,顺不到人家的心意,可能下一年就会不借给我们种了。当时就觉得,我家要是有地的话,一家人的生活就过得下去,没有田地,就要想尽办法去弄吃的。
(2)对土地的看法
村里的地主那么多地,我觉得有点不公平,但是不公平也没有什么办法,人家的地也是自己的父母买来的,又不是抢来的,他们家的地还会租借给我们这些穷苦的人家,收我们的租金,其实这样就是在剥削我们,像我们这些没多少地的农民,不知道过得有多苦。租借别人的田地有时候我也会觉得自己低人一等,觉得自己的地位没有别人那么高,苦的人当然也自卑,人家看不起我们,我们在村里也抬不起头。
(3)对土改的反应
当时听说要土改了,我觉得只要有田分就好,上面说怎么干就怎么干,我们这样的小人物说话也是说不响,上面有多少大脑袋[35]在,轮不到我们说话。那些税富佬,一听到共产党来了,他们也没有办法,看到共产党来了他们就要跑,不跑被抓到了会被打。土改的时候我家分到几石谷田,分到一些山,有自己的财产和土地,我非常感谢共产党,我记得在国民党手下的时候,过得更苦,共产党来了,我们还得到了一些恩恩惠惠。解放以前,都是国民党管,我们家里什么都没有,都是借田种,上面要我们怎么样就怎么样。解放以后,国家变好了,我们的生活也比土改之前更好。
(二)土改的过程和经历
1.访贫问苦,扎根串连
(1)工作队进村
土改工作队是1950年进村的,我记得工作队里有一个叫罗兴,是别的地方调来的工作队领导,好像是从县里来的,工作队具体有几个人我不记得了,工作队来我们这,带着村里的人把这里所有的田都丈量好,用尺子量,用册子记,当时进行丈量田地工作的人有刘圣元、刘启航、刘易主[36],我只记得这几个人的名字。
(2)土改宣传
解放以后,经常开会,隔两天就开,土改的时候也经常开会。别的地方派来工作组在会上讲话,告诉我们穷苦人民站起来了,然后指定谁来当村长,谁来当组长,把这些事情都安排好。当时他们讲的土改政策是通俗易懂的,我们这些农民都能听懂。
(3)扎根串连
土改工作队没有来过我们家,但是开会的时候我见过他们。我和我母亲两个都没有参加串连,我的母亲不允许我参加,因为之前吃过一次亏。一九三几年,土地革命的时候,我住进了别人家,东西也搬进去了,他家的东西就是打地主的时候都搬走了,等到国民党一回来,他们也要回自己家了,我们就要走人,他就说放在他家的东西就是他家的了,要是能把他的东西找回来,我就可以拿走我的东西,可是我不知道去哪里找回他的东西,我家的东西也被他抢了,所以说我家里好像也被打成地主了,家里所有的东西也都抢掉了。经过这次教训,我的母亲对于打地主这件事是比较害怕的。但是村里也有一些非常积极的人,祠堂边的一些年轻人就经常跟着农民协会去搬地主的财产,我觉得他们比较勇敢。
(4)成立农民协会
我们村里有农民协会,农会主席就住在我们大地垴[37],我没有参加农民协会,我的母亲也不让我参加,因为之前吃过亏。我们这里的农民协会就是管地方上的事情,主要的任务还是打土豪,分田地,没收土地没收财产,就是干这些事情,农民协会的管理者和现在村里的书记一样。
2.划分阶级成分
(1)土改成分
我记得当时是村里开会,登记农户家里有多少土地,哪里有多少土地,然后再划分阶级,划好阶级之后,再看看农户家里有多少人口,根据人口分配土地。我觉得当时应该给我划为雇农的,当时我没有田,只有一些在山上的土地,最后给我家划的是贫农,我的母亲跟我一样是贫农。
(2)成分划分
划成分就是根据农民家里有多少土地和财产,这些东西队里都是清楚的。划阶级成分的时候,国家有文件下发,县里还派了土改工作队来我们村,工作队跟农民协会一起把这个事情做好。村里要有一定的财产和土地的人才会被划为地主,在划阶级之前就丈量好了田地,没多少田地的就是贫农,有点土地的就是上中农,还有下中农,再上去的就是富农,还有会剥削人家的就是地主,就是这样一步一步划分的。一般地主都是不干活的,只请长工,请做饭,这样的就可以打成地主。有的农户家里有些田地,没有请长工,都是自己干活,种田种地就是靠自己的,这个就算中农。我们村里大部分人都姓刘,其他姓很少,划为地主有员子米果、老七、老门古这些人,他们都是姓刘。被打成地主之后,他们的生活过得特别苦,贫下中农开会都不要他们上前参与,不准他们一起来开会。
(3)划分结果
我们村总共就划了一次成分,员子米果三十七岁就被打成地主,他所在大家庭就有三户地主,还有刘子华家里,他弟弟刘子平家也算地主,这样算起来九山村有十多户地主,大地垴的地主比较多,阴山塘的地主就只有丙申和刘方舟,李军家里被划成了富农,其他地方就比较少富农、地主。富农比地主更少,具体多少户不太清楚。最苦的是雇农,就是刘生坤家里,才一户雇农,贫农就很有很多户。
3.挖苦根,斗地主
(1)挖苦根
我们村斗过很多次地主,具体多少次我也记不清楚,有一次是在祠堂里批斗刘子华和刘方舟两个人。村里还开过公审大会,我记得当时刘生连拿着皮带抽打地主,血都喷得好高,我们在场的都看到了。还有罗富,他家里也很苦,他身上有血案,杀了干部,他自己是说只是听上面的命令,他也被打了。开诉苦大会的时候,那些贫下中农就会上去讲自己以前过了什么样的苦日子,受了什么样的苦。
(2)斗地主
我们村打地主的时候,好多地主挨打了,他们房子被别人住,财产也被搬空,哪个地主都不太好过。被打得最惨的要算员子米果和老七,人家想要他的银圆,动不动就斗他,威胁他一定要把自己家里的银圆交出来,人家用皮带抽他。还有人逼着“四类分子”当狗爬,把脸上抹成黑的。村里根本没有人出来帮地主说情的,不让说的,也不能和地主聊天,大家都看不惯地主。
4.没收和分配土地、财产
(1)没收土地和财产
地主家里很多财产,农民协会号召贫下中农去地主家搬东西,这样算是抄家,没收的财产,放在一个地方先保管好,到了开会的时候,就把那些贫下中农叫到一起,农会主席就分东西给大家。我也被叫去搬东西,大家都要去,地主的东西都是农民老表去搬的。我们看见东西就搬,一抄他的家,什么东西都往外搬。没有地主会警告我们不能进去搬,因为一早听说打土豪分田地,地主早就跑了,不会守在家里。
(2)分配土地和财产
分田地和分财产的时候会开会,具体怎么开的记不太清楚。我家原本没有田,分了十六石谷田给我和我母亲两个人,十六石谷田也是我向地主租借的那些田,直接分给我了,按照一个人八石谷田的标准。十六石谷田都是算中田,大概三亩的样子。分给各家各户的土地有多有少,有的农民家里人多分到的田就多,有的人家的肥田多,有的人家里就没分到肥田。当时我家里有牛,没有分到公牛,土改之前,种田要用的东西我都有,犁耙也有。公牛和公耙,是上面通过调查才知道谁家没有,然后统计出来,需要多少就买多少。我对国家分给我的田地是满意的,因为以前家里特别苦,感谢共产党给了我这些田地,我是心满意快,特别开心。当时没有分房子,就是大家自己想在哪住就在哪住,比较自由,我心里也是想换房子住的,因为之前在庙前住的是间烂房子,但是我妈妈就是不同意搬,说什么都不同意,她说自己的东西能守住就好,不要拿别人的东西,头次革命吃了亏,她就长记性了,想我是想过要搬到一个地主家里的,因为妈妈反对就没有搬进去住。
(3)分配土地的过程
分田的时候没有带我们去看田,他们就是口头通知我们的,哪里的田就是属于谁,村里的田大部分我们也熟悉。干部在分财产的时候比较少贪污,但是分山的时候有点不公平,有的人家有好多块山,但是他家还是分到好多山,现在也还是他的山。分地主的财产时,没有贫下中农会争财产,分给谁的就是谁的,能得到就不错了。
5.土改复查
(1)土改复查
我们村土改经过了一两年,差不多是1952年结束的,土改之后进行了土地复查,就是查当时有没有农民没有分到土地,看看有没有干部贪污。我们这里划成分是一次划清的,没有划错的。后来我家发了土地证,但是被现在的村主任收走了,之后就再也没有还给我们,好多人的土地证都被他弄丢了,我们这边一个队的土地证都被他收了。
(2)查田定产
我们这里是1953年查田定产,查田定产就是家里分到的田要定产量,然后根据产量交公粮。我家一年交了好几石谷子,交到留龙和社富,种了国家的田,要交公粮。现在我还记得,去交粮的时候,好多人在排队。
(三)土改的结果和影响
1.土改后的土地经营情况
(1)生产情况
我家里的土地比之前多了十六石谷田,之前是一亩田都没有,现在分到三亩左右,足够我们一家人吃,但是也就吃了几年,几年之后就搞集体。我在田里种的大部分是水稻,还会种一点番薯和芋子,反正就是根据自己的想法,想种什么就种什么,如果全部种水稻,一年差不多有一千多斤谷子的收成。
(2)生产合作
土改之后,一开始还是我和我母亲两个人生活,1956年我和我的老伴结婚,家里多了一个劳动力,所以劳动力是够用的,后来我们村里起了互助组,我们家和其他几户一起组建了互助组,这几户都是本家的,我们就是农忙的时候换工,不算是长期的,也没有报酬,就是用工时换工时。土改后,我们家是和另一户一起搭伙养牛,农忙时大家商量好谁先用牛,这个不是什么大问题。
(3)收成情况
我们那时候要交公粮,这些公粮都是要自己挑到乡里,交了公粮之后没剩多少,当时是吃点番薯芋头再加点米饭,米只能省着点吃,
(4)生产热情
大家都想多种点东西,哪里有荒的草坪都想开荒,用来种农作物。我就在河边上种了点东西,后来不知道是什么运动,他们把我的东西拔个精光。土改之后没有别的土地,也没有人有田借给我,能够种好自己家的就不错了。当时也不可以买卖土地,上面有规定不可以这样做。
2.土改后的家庭生活情况
(1)生活变化
土改之后的生活比土改之前肯定是好,之前一直租借别人的田地,老是要受别人的气,现在可以种自己的田地,想要种什么就种什么。但是就是我自己的命不争气,二十岁左右时候,我就到一个比较远的地方挖岭,我妈妈叫我不要去,说要杀完猪才能去,挖岭回家之后病了一个冬天,差点病死了,那年冬天家里的钱都被花光了。我记得是六月回家的,六月之后就没有去干过活,一个冬天都在治病,家里粮食都被吃光了。我妈妈也是很可怜,天天哭,哭着哭着后来就没有眼泪了,我要是不病那一场,生活就会好,生病时就像掉进一个大坑里,总想爬都爬不起来。
(2)收入变化
土改之后请人做事的比较少,都是换工,我想去打零工,都没有地方去,收入来源没有多少。
3.土改后的社会交往情况
(1)农户关系
土改之前,那些税富佬就会看不起我们穷苦人家,土改之后我是贫农,好多人也是贫农,就不会被那些地主瞧不起了。我和村里其他农民的关系也还是一般般,没有多好,也不会太差,和地主、富农的关系就不能太好,不能多聊天。村民的关系在土改之后比之前更好,土改之后大家都分到了田地,都是种自己的田,不像以前要去借别人的田种,矛盾就更少。村民打交道也会根据阶级,也会根据自己的爱好,自己喜欢跟谁打交道就跟谁打交道,人都有自己要好的朋友。
(2)村户关系
我家跟村里的干部关系一般,村里的干部一向也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我们很少跟他们打交道。我们和房下的人关系跟土改之前一样,没什么很大的变化,也是一般般。土改之后村里的风气比之前更好,国民党统治的时候,村里有的人富裕,有的人穷,贫富差距就大,还有经常偷东西的,社会风气没有土改之后那么好。
4.土改后的观念变化情况
(1)土地观
土改之前,我一直是租借地主的土地,现在有了自己的土地,心情肯定是非常好。我没有听过国民党要回来打共产党,对于国家的事情,有很多我们听不到,只知道毛主席把蒋介石赶到了台湾。土改让大家都有了自己的土地,而且每个人都是一样的土地,这样非常公平,土改分到的土地和我们土地承包分到土地的感觉是一样的,和搞集体是不一样。
(2)人际观
我们贫下中农的地位在土改以后比富农、地主高一点,以前他们老是看不起我们穷人,现在我们都不跟他们来往的。现在被打的地主都翻身了,生活也变得好起来了。那时候大家都在说贫下中农是一家人,开会的时候也是这样说的,实际上差不多。
(3)社会观
土改之后,我修马路修了十四年,村里到乡里,乡里到县城,到处的马路都修过,回来之后就没有人看得起我了,因为在村里没有积累一点家产,连住的房子都不是自己家的。土改之后,虽然我家的生活相比其他人而言也没有特别好,但是我就是一直记得到之前家里是多么苦,现在有田有山,山上能摘几担木子,日子过得还算惬意,对自己的生活还是比较满意的。土改之前,特别是解放之前,在国民党手下的时候,没有自己的土地的时候更苦。
(4)土改观
我就是觉得共产党好,通过土改把土地分给穷苦的农民,我是做梦也没想过有那么好的事情,能够有自己的土地。以前逢圩去集市,人家会说我们是九山的孙猴子,就是穷乡僻壤的地方来的人。
5.土改对农业集体化的影响
(1)生产资料入社
我记得好像土改两三年之后就搞互助组,1956年我们这里才有初级社,1957年初级社转高级社,同一年转人民公社。当时入社的时候,所有人的土地都必须入社,局势是这样,我们不愿意也没有办法。
(2)对集体化的认识
我觉得土地各自耕种的效率要比集体耕种效率高,搞集体的时候,我家里人多,就要超支,结果年底分粮食,我家就要拿钱,拿不出来,原本属于我家的那份就不能给我,就被扣在队里。给地主干活的时候,还能有口吃的,现在我们集体干活,连吃饭都吃不起。搞集体的时候,我们把土地都入社了,还有一点自留地,集体的时候所有的社员跟一家人一样,吃大食堂,也有一些自留地种菜。集体没有比单干好,单干的时候大家的积极性就更高。
(3)对土改的再认识
我没有那种土地又没了的感觉,都是大家一起种,又没有荒掉,全队的人都在那里,我自己是没田,家里连饭都不用做,我家的锅碗瓢盆都被拿走了,家里什么也不剩,土地虽然交上去了,但是集体在种着。
口述调查小记
这是我第二次参与调研。
从南昌回到家里已经快傍晚,吃完晚饭,我就拿出调研提纲,和爷爷一起解读。访问的时候爷爷和其他老人家有些不一样,他一定要拿着我的提纲仔细地钻研透彻,才肯让我录音访谈,所以那天晚上,我们仍然停留在探索阶段,等到他将所有问题都在心中有个底之后,我们才开始访谈。在之后整理爷爷的访谈全文时,我才反省自己,原来自己太执着于提纲,而且知道会有录音,所以对于爷爷的讲话内容根本没有太在意,等到全文出来,发现爷爷原来是这么有智慧的人。在访谈时,爷爷说过这么一段话:“听到了说解放以后,要打土豪分田地,分土地和分财产,要分给那些穷苦的农民,因为我自己都会看看书,历代历朝的皇帝,要改朝换代,换一个皇帝上去,这个皇帝都会对农民让步,或者是减点租,或者是减点粮,没有像原来那么严。这个朝代我就相信他能够推翻国民党,就能够对农民有点好处,结果真的是这样,解放以后分土地给农民,农民得到了土地,家庭就富裕起来,大家日子就变得更好了。”这段话非常朴素,但是有点道理。
爷爷在表达对那些地主大户的看法时,让我想到了《资本论》,爷爷是这样说的:“田地多,也是他家里的大人用黄金白米买的,没什么嫉妒的,又不是抢来的,这就叫做天经地义,就是他家的,只能说明我们家的大人没什么能力,没有买到那么多地,他们家的地也不是通过剥削人家得来的,是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剥削是要等他家富裕起来,像现在做生意一样,拿钱去赚钱,他家就是拿谷子去换更多的谷子,就是我们之前说的生一担谷子,就要还一担半谷子给他,一担谷子还三篓就是本分,一担还三桶就是有点贵,一担谷子加还一担就是恶毒。”爷爷知道剥削,知道资本运作,我可能只是把这个当知识点背,爷爷是真的会用。
总之,经过这两次调研,对爷爷的崇拜之情真是越来越深。
还有一个老爷爷,我也是第二次采访他了,在这两次的访谈中,我感觉老人家非常自卑,他经常把“我这样的穷苦老表”挂在嘴边。他说:“土改之前,那些税富佬就会看不起我们穷苦人家,村里的干部一向也是看不起我们这些人,现在也是这样的,我们也很少跟他们打交道的。”在调查人际关系时,刘石生老爷爷就总说有人看不起自己。“土改之后,我修马路修了14年,村里到乡里,乡里到县城,到处的马路都修到过,回来之后没有人看得起我了,因为在九山没有积累一点家产,连住的房子都不是自己家的。”他认为,土改之前被那些多地的税富佬、保长看不起,土改之后又被那些和自己一样的贫下中农看不起。我感觉现在他心中依然觉得自己会被别人看不起,他住的房子也是比较破旧的,他有好几个儿女,但是却没有一个在他的身边赡养他,他只能和自己的老伴相互扶持。但是当我问他对现在的生活满意不满意的时候,他还是觉得很满意,因为和之前相比,现在的生活的确有了非常大的改观。他说:“土改分到几担谷田,分到一些山,有自己的财产和土地,就是要感谢共产党,在国民党手下的时候过得更苦,共产党来了,我们还是得到一些恩恩惠惠。解放以前,都是国民党管,我们家里什么都没有,都是借田种,要我们怎样就怎么样。解放以后,国家也变好了,我们的生活也是比土改之前更好。”刘石生老爷爷一直念着共产党的好。
这次调研有一个遗憾,那就是之前做合作化口述史的一个爷爷搬家了,而且是一个人搬走了,他有90多岁,可能以后再也见不到他了。想起中国农村研究院的师姐来我们学校做培训的时候说过,她之前采访了一个老奶奶,后来再去采访的时候,这个老奶奶已经去世,再也没有机会访问了。所以她希望我们访谈的时候不要只带着任务去访谈,而应该把自己想要知道的问清楚问细致,因为有许多东西是在历史课本上学不到的。这些个体的历史虽然看似渺小,但是里面所折射出来的是那个时代的大背景,通过小人物的历史去把握时代的脉搏,这可能就是口述史最大的意义所在。我现在也是非常后悔,没有将那个老爷爷的口述史部分都做完,要是能把老爷爷的全阶段口述史都完成,基本上就可以了解到老爷爷自身所经历的那段历史,还是希望那个老爷爷可以健康长寿,以后要是还能够见面的话,一定要把老人经历过的历史记录好。
【注释】
[1]爷爷说日本把在台湾居住的江西以东的大陆人叫做长山人。
[2]挖岭:山上的土挖松一些,木子树就长得好,那时候人们吃的油都是木子油,也就是现在说的茶油。
[3]早先:以前的时候。
[4]东道:东家。
[5]做功夫:做事。
[6]于都:于都县,九山村位于于都县和兴国县的交界处。
[7]九山:兴国县的九山村毗邻于都的仙下,只要翻过一座山,就能去仙下赶集。
[8]生:当地话语:借高利贷的意思。
[9]生丰:人名。
[10]老门古:村里的一个地主。
[11]5斗:50斤谷子。
[12]做公堂:一个族的人聚起来一起去扫墓、挂纸、祭拜祖宗。
[13]祠堂边:地名。
[14]大地垴:九山的一个组,也是一个地名。
[15]打底:吃饭之前先吃番薯垫垫肚子,快吃饱了,再吃一些米饭。
[16]灶喜生:人名,是大家取的外号。
[17]李发书记:现在还是村里的干部。
[18]税富佬:后来的地主富农,土改之前有很多地的大户。
[19]阴山塘:地名。
[20]社富是乡政府所在地,九山是村委会所在地。
[21]地保:人名。
[22]受访者的房长。
[23]阴山塘:地名。
[24]刘银发:人名。
[25]刘年川:人名。
[26]杨发生:人名。
[27]矮子:村里一个人的外号。
[28]老门古:村里的一个地主。
[29]社富:九山村是社富乡的其中一个村。
[30]龙口:地名。
[31]成龙:地名。
[32]新屋下,地名。
[33]庙下,地名。
[34]兰门甘:九山村里的一个地名。
[35]大脑袋:有权有势的人。
[36]刘圣元、刘启航、刘易主:都是九山本地人,帮着工作队进行土改工作。
[37]大地垴:九山村的一个小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