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分阶段整理
(一)土改的基础和背景
1.土改前的家庭基本情况
(1)人口情况
我叫刘生欣,1935年出生在江西兴国县。我这个家族,是八代以前从赣县的田村上来的,刚搬迁上来的时候没有土地,就有三间房屋,后来我的爸爸和妈妈带着姐姐去台湾,然后一九三几年的时候家里的房子被留龙上来的白军烧掉了,家里就没房子了。我二姐是在台湾出生的,1935年全家从台湾回到大陆。因为日本和中国打仗,日本就把台湾的长山人[1]都赶出台湾,我的家人也被赶回来了,回到这里之后,我就出生了。我的大姐是1938年嫁出去,后来我家就又盖了一间房子,买了三亩半的土地。大姐嫁出去之后,我家一共有五个人吃饭,我爸爸年龄最大,1949年我爸爸有四十多岁,我的妈妈也是四十多岁,我才十四岁,我二姐比我大两岁,家里还有一个童养媳,比我小一点。
(2)劳动力情况
我们家的劳动力有五个,男性劳动力两个,女性劳动力三个,我和二姐也能算半个劳动力,我们五个人的生活来源全靠我爸爸去外面帮人家干活和挖岭[2],有的时候就是包一块山,这块包下来的山全都要挖,挖松土之后,木子树就长得好,结出的木子就多,就可以打更多木子油;有的时候就是做点工,早先[3]做一天点工就有三升米的报酬,去干活要自己带工具。挖岭还要挑人的,那些没体力的,东道[4]就会说“张三李四,你明天就不要来了”,做功夫[5]蛮难的。我妈妈就是做一些家务,洗洗衣服和做做饭,还有缝缝补补,烂衣服要补要缝,然后接着穿。我和我二姐就干一些轻松一点的活,比如种番薯、拔姜草和砍柴,还要给在挖岭的爸爸送饭,这些轻松的活就我们两个来做,像那些犁田耕地的重活就要请人做,我和我二姐不会做这些重活,年纪还小。请人就是请住得近的邻居,不仅要请他吃饭,还要给工钱,一天就是三顿饭和两顿茶,工钱是一天两毛钱,那个时候工钱很低的。我家的劳动力是够的,但是因为家里的强劳动力在帮别人做事,家里其他的活,我和二姐没有那么大力气,只能请别人。
2.土改前的家庭经济情况
(1)经济状况
土改之前,我就是在家里干一些比较轻松的农活,收入来源都是要靠我的爸爸,到了小暑的时候,于都[6]有请割禾的,比我们九山[7]工钱更高,我爸爸去割禾,就是从仙下割,一直到杰村。去割禾的时候,我爸爸穿一条短裤,带一条短裤,打着赤膊,日晒雨淋,苦到这步田地,太阳晒了脱了一层皮也就好了。经济来源就是通过这些办法,好在东西也便宜,买一只鸭子也就几块钱。当时时局就是这样,一天的工钱有二十斤谷子就算很高,工钱大部分是用谷子和米结算。我家的经济情况在村里只能算一般,村里村民家普遍都比较贫穷,吃饭都是先吃番薯,等到快吃饱了,有米就弄一点米饭吃,如果没有米都是全部吃番薯。
(2)生活来源
我和我二姐一起种番薯,要想办法弄吃的,当时想的不是要挣多少钱,而是要弄吃的,没吃的就会被饿死。我们还会在山上摘木子,木子能够榨出木子油,也是几毛钱一斤,谷子都是一百斤四块钱。村里各家各户都会养一两只猪,能把猪养到一百五十斤算是养得很好,有时候十一斤猪肉能换一石谷子,最好卖的时候是七斤猪肉一石谷子。我记得有一年,我家养出一只特别肥的猪,那只猪卖给别人,价钱卖得很好,家里多了很多稻谷,卖掉那只猪之后,那一年生活状况得到了一些改善。
(3)生活压力
欠过最大的一次债就是“生”[8]谷吃,生生借借,“生”就要利息,放高利贷的,借就不要利息,借一块钱就还一块钱。“生”谷子是三、五月份的时候,到了自己家的谷子可以收割了,向别人“生”了一百斤谷子,就要还一百五十斤给他。一般就是三月份才会向别人“生”谷子吃,借是很难借的,一般家里没有谷子都是靠“生”。当时是向生丰[9]的爷爷家里生的,他家田多,也不是地主富农,但是他家就是谷子多,向他家生了五石谷子,到了立秋的时候一割完稻子,就还了七石半谷子,谷仓里一点都没剩下。经过这次之后就再也没有问别人“生”谷子吃。
3.土改前的土地经营情况
(1) 自有土地
土改之前我家有差不多三亩地的样子,都是一些贫瘠的田,种的水稻产量也不高,根本不够自己家里吃的,只能租借别人的田种。当时我们既要交粮又要交税,赣县的国民党政府会来收粮,土地所有者会来收租,一直以来都是归他们收。所以田有两种,一种就是既要交粮又要交租,还有一种就是单独交粮,不用交租,总之交租交粮都是交现金。
(2)租佃情况
我家的土地不多,向老门古[10]借了一些田种,就是在我们家门口那块田,借了十二石谷田,将近两亩的样子,借田种只要两个人商量好就行,没有中间人,也没有写什么文书和契约,租金的方面就要商量好一石谷田还多少斤谷子,一般一石谷田要交五斗[11]的谷子给他,这个就是租金,退租的时候跟佃主说一声就可以,我家借了两年就差不多解放了。土改之后,借的田也就分给了我们家,当时是谁种着就分给谁。我们这个地方地势比较高,没有灾荒,长期都是丰收的,大水淹不到,大旱旱不到。
(3)牲畜和农具
我家有一头牛,是和人搭伙的,就是轮流养的,一个人家里养一个月。农忙的时候,两家商量好就可以,不会产生什么矛盾,自己家里有牛,没有向别人借。我家小农具都有,也有犁耙这样的大型农具,大型农具是和别人一起共用的。农具大多是铁做的,不容易坏。我家换工比较少,但是经常帮别人做事情,我们家劳动力还是足够的,我爸爸经常去打零工,除了到于都割禾,其余的活都是在本村。土改之前我们村没有互助小组这样的东西,都是请人帮忙,或者是换工。
(4)族田
我们村里有公堂田,也叫做族田,公堂田就是有一个人家的爷爷去世了,但是他的田没有分掉,田就还在爷爷的名下,这个爷爷的后辈也还没有分到这些田,到了清明节,就要做公堂[12],把大家叫在一起去挂纸、扫墓,做完这些事情之后大家就坐在一起吃饭,公堂田的租金就是这个时候付,拿出来给做公堂的吃饭。像现在一样,我们这些人也会去田村挂纸,大家聚在一起就会有花销,这个花销谁来出,当时就是租借公堂田的人还的租金,租借公堂田还的租金不是钱,也是和租借私人的田一样,是量谷子。我借了一两石谷田公堂田,租金标准大概是一石谷田四斗,租私人的田的租金最多是五斗。
4.土改前的社会交往情况
(1)租佃关系
土改前,我家和佃主家的关系一般,没有什么纠纷,也很少产生矛盾,就是很少打交道。过年过节我们不会去他家拜年送礼,也很少去给他家干活,偶尔他们家会请人做事,那也是要工钱的,不给工钱就是剥削。我爸爸是一个很老实的人,不会因为租金的问题和他发生争执,一割完稻子,马上就把谷子量给他。我们家和佃主的关系还没有好到会互相参加红白喜事的地步,以前娶亲时,只是住在一片的人,邻居之间和亲戚之间才会参加,像我们就是祠堂边[13]那一块的人会参加,参加也是给一个红包就走人,中途还可以去干活,吃饭的时候,东道家会派一个人去叫大家吃饭。
(2)农户关系
我家和村里的其他农民也比较少打交道,我爸爸是那种老老实实做自己的事情的人。那些家庭富裕的人普遍看不起我们穷人,所以比较少打交道,和村长、保长关系就更是,正保长特别势利,他就看不起穷苦的人家,副保长就是专门捉人去当兵的,假如我家有两个儿子,就要抓一个人去当兵。保长住在大地垴[14],见是能见到的,平时很少聊天。村里那些家庭富裕的农民和那些比较穷苦的农民生活差距还是非常大的,富裕的人家就有饭吃,穷苦的人家饭都吃不饱,基本上就是吃番薯打底[15]。
(3)宗族关系
我们村里有一个祠堂,是属于姓刘的宗族,我们村不姓刘的非常少,宗族比较大,宗族里成员之间的联系就跟普通的村民之间的联系差不多。我们联系得比较紧密的有三房,东远一房,我们家一房,灶喜生[16]一房,就三房,这三房之间的联系稍微密切一点,经常会来往。家里有困难的时候就会先自己想办法,实在解决不了,就会向别人求助,向自己的房下的人或者是左邻右舍求助。比如家里没米煮,就问他们借,等家里有米就立马还。家里其实也没有其他困难,最大的困难就是没有米煮。自己就会想好办法,有米煮就好,有其他的大的困难,也很难得到解决。
5.土改前的土地观念
(1)对土地的愿望
因为没田就非常辛苦,所以大家都想买田,但是没钱,在以前那种环境下,要生活下去,就必须买田买地,没有田地,要活下去就非常困难。那个时候土地对人来说是非常重要的,有土地就有家,没土地就没家,一定要有田地,才有家产。我们这个地方在解放之后,读到中学的,都只有我和李发书记[17]两个人。
(2)对土地的看法
有些税富佬[18]家里有那么多地,我觉得没有什么嫉妒的,他们家田地多,也是他家里的大人用黄金白银买的,又不是抢来的,这就叫做天经地义。只能说明我们家的大人没什么能力,没有买到那么多地,他们家的地也不是通过剥削人家得来的,是花了真金白银买来的,剥削是要等他家富裕起来,像做生意一样,拿钱去赚钱,他家就是拿谷子去换更多的谷子,我们向他“生”一石谷子,就要还一石半谷子给他,一石谷子还三篓就是本分,一石还三桶就是有点贵,一石谷子还一石就是恶毒。而那些没有地的农民,也不能怪别人,是自己家的大人没有本事,就只能租借别人的土地,当然会感觉有点自卑,会被别人瞧不起。
(3)对土改的反应
听说解放以后,要打土豪分田地,还要分财产给那些穷苦的农民,我觉得好时代来了,因为我自己有时候会看看书,历代历朝的皇帝,要改朝换代,换一个皇帝上去,这个皇帝都会对农民让步,或者是减点租,或者是减点粮,没有像原来那么严苛。共产党来了,把国民党推翻,实行的新政策,我相信对农民肯定是有好处的。不过一开始,还会担心会像之前那次革命一样,红军被白军打败,还有好多人被砍脑袋。
(4)对共产党的看法
共产党来了,要进行土改,让农民翻身起来当家做主,我们农民都是非常感谢共产党的。毛主席上台,我就相信他能够推翻国民党,能够对农民有点好处,结果真的是这样,解放以后分土地给农民,农民得到了土地,家庭就富裕起来,大家日子就变得更好了。
(二)土改的过程和经历
1.访贫问苦,扎根串连
(1)工作队进村
中国共产党解放全中国之后,就调工作队来我们村里,来指导工作,在村里其他组织没有,就有一个农民协会,工作队就和农民协会合作,来指导他们土改工作应该怎么进行。我还见过赣县的县长,共产党也是非常重视农村的,派县长来主持工作,搞土改。
(2)土改宣传
当时县长来开会,我在开会的时候看见了他。还有一个叫做罗兴的,是土改工作队的一员,来我们村搞土改工作。土改的时候,和打地主、斗地主一样,去搬地主的东西。开土改会议的时候,好多人参加,村民都非常支持土改工作,那些工作队的人讲的土改政策,我们能听得懂,因为1935年的时候,共产党也打了一次地主,说到了打土豪分田地,大家都知道什么意思,那时候红军革命的时候就这样干过,那些红军来了,就是劫富济贫,共产党就是这么好。
(3)扎根串连
土改工作队没有到各家各户进行访贫问苦,就是召集大家开会。当时我爸爸是非常怕的,一九三几年白军回来之后,好多人被杀,他怕会遭报复,所以对于土改不是特别积极。我们村有一些做过革命的老干部,他们为了党的事业,为了农民的利益,就牺牲了自己的青春,但不是所有人都牺牲了,还有一部分留下来了,所以就是那些人来做这些工作。不是说所有人都参加工作,前次土地革命的时候还留下一些老干部,有些工作就是由他们来主持和负责。
(4)成立农民协会
我们村成立了农民协会,许多工作都是工作队和农民协会一起主持。农民协会有农会主席,还有其他的干部。国民党时期就是正保长和副保长,大概十户人家一个甲长,农民协会里面也要分几个人管,像我们这个村成立农民协会,不同陇上的就要安排一个负责人。比如说大地脑有一个负责人,祠堂边一个负责人,东远有一个负责人。村里组织农民协会,大家都是成员,但是进行组织工作就是一个陇上一个负责人,还有农会主席主持全局。
2.划分阶级成分
(1)土改成分
我的成分是贫农,当然我的家人也都是贫农,一户人家是贫农,那家里的其他成员也是贫农。当时是开会通知,还是张榜通知,我也有些记不清楚了,但是自己就是知道,像我们这样贫苦的都是贫农。
(2)成分划分
成分划分只有工作队和农会里面工作的人才知道标准,就像中央的文件下发,一层一层的下来,最多就是到村委员,村民对于具体的政策可能不太了解。对于有多少土地和财产的农户会划为地主,这个也是说不太清楚,那些被划为地主的人家里有多少土地和财产,只有他们自己才知道。我们村基本都是本姓的,没有外姓的,我们这个村的族长就是丙申,是祠堂的族长,村里大部分的事情都是他说了算。我觉得上是上,下是下,平时跟他们也没有打交道,所以他们被划为地主,我觉得是应该的,他之前有钱的时候对穷苦人家也是很残酷的,现在吃亏,也是时局到了,你管我的时候就是你说了算,我管你的时候就是我说了算,时局是会变的。我们这个地方没有死地主,都是活人才会被划为地主。
(3)划分结果
村里划成分,基本上各家各户都划完了,划成分也就划了一次,没有像打地主抄家一样,先前抄过一次家,后来又抄了一次家,第一次抄家的时候,我没有去过,第二次的时候我到过。我们村划地主就划了十多个地主,富农还比地主更少一些,阴山塘[19]有两户富农,中农和贫农是挺多,具体多少户,我记不太清楚,雇农就只有一户。
3.挖苦根,斗地主
(1)挖苦根
村里斗地主斗过很多次,但是我记得一次比较大的场面,那次批斗大会主要批斗了两个地主,一个是刘子华,一个是刘方舟,小一点的批斗场面太多,我也记不太清楚。那次是在祠堂里面,赣县的县长也在,罗兴教那些半大不小的孩子唱“打倒恶霸,打倒恶霸刘子华,我们团结起来斗争他,斗争他”。还有一个顺口溜就是“打倒国军团长刘方舟,坚决斗他不松手,政府一定要枪毙他,才能为人民报冤仇”,他就是国民党里面的团长。我们村里还开过诉苦大会,是在祠堂里开的,愿意上去诉苦的就上去,不愿意的就算了,不可能所有的贫下中农都上去诉苦,不然几天几夜也说不完,就是个别受苦最大的上去。他们到台上说哪个地主让他受了多少苦,让他吃了多少亏,拿了他的什么东西,或者是欺负了他。
(2)斗地主
当时批斗地主的时候,也会殴打地主的,有的人对地主恨之入骨,就会抓住那个机会,乘机打击报复。批斗刘子华和刘方舟这两个地主时,老老少少都要去。最大的一次批斗会就是这次,刘子华是最老实的,但是就是被抓到了,其他的人都没有被抓到。还有刘方舟是被枪毙了,虽然在社会上没有什么民愤,但是他有职位,而且民兵队长去抓他的时候,他还开枪打了民兵队长,好在民兵队长命大,没有被打死。那些一般的富农、地主,没有吃多大的亏,只是没收了他的土地,抄了他家的财产。我没有吃过地主多大的亏,我们家没有去揭发过地主的罪行。村里没有帮地主说话的,不管是公开的,还是背地里,都没有这种情况,因为在当时的情况下,大局已定,不能违背时代潮流。
4.没收和分配土地、财产
(1)没收土地和财产
农民协会的人带着贫农去没收地主的财产土地。抄家的时候,地主都躲起来了,就是去搬他家的财产,还有没收土地,这些都不用跟他们说的,因为他们人都不见了,听到大家说要抓地主去批斗,他们早就跑了。大家进去就搬,家里人都走了,房子里面都没人。先把地主家的财产搬到一个地方去,当时是搬到贫协主席那里,他家有两个大客厅,就放在那里。像我爸爸就是被叫去搬东西,但是他不想去地主家里搬东西,怕惹祸上身。他就告诉农会主席他来帮忙做饭给大家吃,那些去搬东西的人也要吃饭,他就在贫协主席家里帮忙做饭,做好饭等那些搬东西的人回来吃。我没有参与没收地主财产的工作,要去也是家长去,一户人家去一个,加起来也有很多人。
(2)分配土地和财产
大家将地主家的财产搬到农会主席的客厅之后就开始分财产,大件的和小件的东西搭配好。贫农家里需要什么就跟干部说,那些干部就会根据情况分各种东西。我家里分到十九石谷田,有十二石肥田、七石中田。把农民自己家的田也汇总起来分,家里本来有多少就多少,按照一个人八石谷田的标准,家里的田不够标准,就再拿地主的田补。之前自己的田地还是归我们贫农自己所有,不同阶级的人分到的田地可能有点不一样,地主分的土地就没有贫农的好。假如农户租借地主的田比较多或者自己原来就有许多土地,但是按人头不应该分到那么多田,还必须把多的拿出来分给别人,总之就是自己的田也要拿出来计算。我家租借了地主十二石谷田,后来分土地的时候就分给我了,地主的田都是肥田。我家没有分到牛,因为我自己有牛。我对分到的土地是比较满意的,当时没有分到房屋和水塘,地主的山被分了,公山也分了。山分的不是特别公平,分的乱七八糟,有一家人,他们家到处都有山,但是他家分山的时候,还是分到好几块地方。祠堂和祖屋没有分,祠堂还是大家共有的。
(3)分配土地的过程
分田的时候,没有组织大家去看田、插标、立界,因为大家对那几块田的位置都是非常熟悉的,只要口头上说一声,就知道是哪里,实在不知道的就可以去问清楚。没有听过在分配财产的时候干部贪污的,当时贪污的比较少。分财产还是有些不公平的现象,关系好一点,分的东西就比较好。分财产的时候没有争财产,没有什么好争的,大家都能分到一些,争也争不来。
5.土改复查
(1)土改复查
我们村土改经过了一两年,时间比较短,因为一开始就是派专业的人去丈量土地,用竹条画好了尺子,用册子记清楚哪个地方有多少亩田地,哪块土地原本是属于谁家的。土改之后,还进行了土地复查,具体是查什么,是查分田地分的不合理,还是有漏掉的土地没有分,这个就记不太清楚。我们这里一般是不会漏掉的,丈量土地的时候都是一片一片过去的。我记得丈量土地的时候,每户人家要去插牌子,在自己的田里写上自己的名字。后来我们还发了土地证,就是用墨水写好的,一笔一笔写得非常清楚,写哪个地方有多少亩,属于谁的,都写得非常仔细,都是请那些会写字的人写。
(2)查田定产
我们这里还进行了查田定产,就是定公粮,上面下拨的公粮任务分给每家每户,根据田里的产量,要交多少公粮。查上中下层次的田,各个层次的田有多少产量,公粮就是按照产量分。我家交公粮交了两百多斤,一开始是挑到社富,后来又挑到龙口,再后来是留龙。具体田地多少产量要交一石谷子,要那些做工作的人才知道。反正我家挑了好几次,任务不是特别重。
(三)土改的结果和影响
1.土改后的土地经营情况
(1)生产情况
土改之后我家的田比之前多了十九石谷田,大概三亩多,都是肥田,够我们一家人生活,还有多余的。土改之后,我家有一共四十石谷田,差不多六亩多田,社背十二石谷田,王年丘五石谷田,还有现在家旁边有石担,这些都是自己的,按照一人八石谷田的标准,所以就是少了十九石谷田,后来就给我们补了十九石谷田。田里种水稻,山上的土里种番薯芋头之类的,除此之外基本上都是种水稻,种姜都是种两石谷田,能够有十石生姜的收成。种番薯不用田,就是在山腰上种一些,我们家有很多土,到处都是土,那个不算田。
(2)生产合作
我家的劳动力是足够的,因为我家里人多,没有参加那种互助小组,也很少请人,家里还能有劳动力出卖。
(3)收成情况
我们家一年的粮食只交了两石谷子,也就是两百斤给国家作为公粮,都是自己挑的去乡里,留龙或者是社富,挑了好几次,这个就叫做公粮,交完公粮之后,还剩下挺多的,能够全家吃的。
(4)生产热情
种地热情还是和之前差不多,有热情也是这样,只能种那么多。土改之后没有田来租,大家都分到了田地,上面也规定了不可以买卖。
2.土改后的家庭生活情况
(1)生活变化
土改之后,我家里的生活富裕起来了,有吃有穿,之前老担心没有米煮,现在就不用担心这个问题。生活没什么压力,吃油都吃过一个月三十斤,都是自己家的木子打出来的油,我家摘过十二石木子,都是自己吃。村里农户的生活差距不大,大家都还好,我家就是接济一下我妹妹家,他们家很多地,但是她好赌,她一来我家,回家的时候要挑些米走,在我们家住都是住一个月。地主家的生活变化挺大的,之前住得好,也穿得好,后来住的地方比贫农还差,吃的东西也一般,还会受到排挤,贫下中农都不和他们打交道,搞集体的时候,要是遇到狠一点的队长,还经常会受到欺负,被安排重一点的活。
(2)收入变化
我家其他的收入来源不多,种生姜卖一点,家里的开支都是靠卖生姜,有时候我的爸爸会出去打零工,但是没有土改之前那么频繁了,因为我爸爸也渐渐老了,做事情也没有以前那么灵活。
3.土改后的社会交往情况
(1)农户关系
土改之后,觉得自己在村里的地位更高了,我读了几年书,我的父亲想要去教书,后来我就想去当工人,结果被人拉去当会计,我一开始也是不愿意的,一直以来,我们家里都是没有权力的,我当上会计之后也是想为人民出点力,为共产党做点事情,社员来找我办事,我也非常积极。土改之后我家里和别的农民关系还好,我在大队里当会计,别人找我办事,我就积极地帮他们办,这样关系就比之前好。我家跟富农、地主很少来往,政策有规定,既然我是党员,又是干部,就要划清界限,不能和富农、地主走得太近,不能有什么勾搭。大家都会离富农、地主更远一些,跟贫下中农关系更好,因为一定要和地主划清界限的。
(2)村户关系
土改之后,我跟村里其他的干部关系挺好的,我做人也还可以,跟其他的干部相处得也还可以。土改之后就不存在管事的族长,都是共产党的干部,村里的干部管理村里的事情。土改之前,农村社会风气不好,到处都有人偷东西,青菜、茄子、辣椒、玉米等等这些东西都有人偷,早上一天亮,到处都是骂人的声音,土改以后,风气就变好了。
4.土改后的观念变化情况
(1)土地观
土改之后,我家有那么多土地,心情就是舒畅。没有听过国民党“反攻大陆”这样的传言,共产党的实力那么强大,他们也没有办法能够回来。大家都获得了土地,当然就是要感谢共产党。土改之后分到的田跟之后的包产到户分到的田感觉是一样的,都是单干。
(2)人际观
土改之后,宗族没有起太大的作用,村里权力最大的就是各个大队的队长,所有人都必须听他的。土改之后,我觉得自己的身份地位比那些富农、地主的身份地位更高,说话都更响亮。同一个阶级的农民都是一家人,基本上都是互帮互助,打架斗殴的就更少。
(3)社会观
土改之后,我参加过修建道路的活动,都是政府要求我们去参加的,从社富修到九山[20],我们都是用的农具开路的,没有修路的机器,而且我们修路都是老的小的一起带去,老婆儿子也带去。土改以后,我觉得比之前好,共产党是怎么号召大家,大家就跟着政策走,共产党把我们从水深火热中拉出来,真的是没有共产党就没有新中国,我当了大队会计之后,也是想尽心尽力的回报党为我们做的一切,所以在村里大家对我的评价也是“两袖清风”。
(4)土改观
土改之前,我就是怕又会像头次革命一样,国民党又回来,但是其实后来没有发生这样的事情。我们贫苦的人就是信任共产党,但是怕吃国民党的亏。土改给我留下的最深刻的印象是农民翻身,贫苦人民分到了土地,生活变好了,政治地位也提高了,也能抬起头了。
5.土改对农业集体化的影响
(1)生产资料入社
我们这里是1950年搞的土改,土改结束四年以后搞互助组,我们这里是1956年搞互助组,1957年高级社,后来转人民公社。我是自愿把自己的土地和生产工具交上去的,大家都是这样做,就是一阵风,没有什么不愿意的。
(2)对集体化的认识
我觉得土地各自耕种好,大家都喜欢单干,搞集体就是效率不高,有时间却没效率,出去一天干不干活都记工分。地保[21]用水牛犁田一上午就能犁九石谷田,别人犁田一天才三石谷田,有的人勤奋,有的人就懒惰。
(3)对土改的再认识
集体化之后,自己的土地交上去了,没有觉得自己的土地又没了的感觉,田是交上去了,但是我们去那里做事情能够挣工分,收到的谷子会分给我们,摘到的木子榨出油之后也会分给我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