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分阶段整理
(一)土改的基础和背景
1.土改前的家庭基本情况
我叫杨人皆,生于1933年,出生在江西省崇义县长庆村。我是被抱养的,因为生父家里养不起,我就过继到杨正美家里当大孙子,当时家里是七口人,爷爷、养父母、我、我的老婆,还有两个弟弟。当时劳动力很少,家中只有父母、爷爷干活,父母是劳动主力。我年龄不大,身上老是一股尿骚味,虽然那时候我的老婆过来了。
2.土改前的家庭经济情况
土改之前我和弟弟杨人开都在读书,读书就是一笔很大的花费,我们家在村里面经济条件只能算一般。我上午的课结束后会去放牛,我们家里有一头牛,父母很宝贝这个唯一的牲畜。家里每年会养一点鸡,是用来做人情往来的。
我的父亲会去经商,做油盐酱醋茶之类的小生意。有时候也会卖布、做木头生意。父亲从市场上买来的成匹的厚厚的布料,但一般人家只会买少量的布,好比做一件衣服要六尺布,那我们就剪六尺卖出去。做木材生意时候,自己家里的木材不够,便会找邻居就东凑一点、西凑一点,凑来一堆木头一起贩卖。通常由我的父亲请来船夫,将木材运到唐江[19]、赣州去。竹排是用整条原木或者整根的竹子制作的,它们是赣南地区常用的水上运输工具,用途十分广泛。
土改之前家中生活压力很大,我那时候还是十几岁的小鬼头,又要读书又要放牛,十分辛苦。到农闲的时候,大人们会去放牛,小孩子便可以读一整日的书。我喜欢看书,便经常盼望能够不去放牛。
3.土改前的土地经营情况
我们家那时候有五亩土地,交税叫做还粮,从春秋战国时期就有规定,国家统兵养马,老百姓缴纳公粮维持军队。一亩地要缴纳多少税没有定论,每年不同的标准,和天气、政府政策有关。
犁耙、脚锄、镰刀,基本农具人人家里都有,最大的农具就是木耒,木耒套在牛的头上压好,牛便拉着犁田。农业上最大投资是耕牛,我们家里有一头。至于互助组就是土改以后的事情了。
4.土改前的社会交往情况
换工行为多存在于兄弟中,亲戚之间比较常见,诸如你帮我一天,我帮你一天。我们会把换工行为记录下来,要不然就会糊涂了。在长庆村,子叔[20]之间的关系亲密,容易促成换工。
我们和地主家生活差距还是很大的。地主家里资产丰厚,人家是几百石谷田,我们家才上十石谷田,吃饱穿暖成问题,这就是差距啊!
5.土改前的土地观念
土改之前我想买土地,但是这不是靠想象就能获得的,就是天上的月光我也想弄一捧下来,可是弄不到啊!“人如命不如”就是说人的命运各有不同,哪个人会想过苦日子,哪个人也想发达,地主家有钱人家命运好。都说“红颜命薄”,自古十分美貌靓丽的女子,都会衰巴巴[21],不能风光一世啊!命途坎坷的人很可悲,我们家虽然土地不多,但也不至于无法生活。
听到要土改了,我就听政策!共产党的政策不能阻挡,蒋介石千军万马都不能阻挡,我们这些农民老表能够有什么想法。我们就是听党的话,跟着潮流走!
(二)土改的过程和经历
1.访贫问苦,扎根串连
1951年工作队来了五个人,是从全县的优秀的人员中选拔过来的。工作队下来起到宣传政策的作用,他们现在大部分去世了,骨头遗骸都不见了。我那时参加儿童团,帮助工作队做宣传,任务是喊一喊口号。其实说的东西我也不懂,大字不认识几个,就是瞎喊呗!
扎根串连就是去找积极分子、贫农、雇农那里拉关系,拉动他们参加到斗地主的活动中。我们村没有贫农团,农会倒是有,全称是贫下中农大会。
2.划分阶级成分
我家成分是中农,那时候还没有分家,我跟着父母一起划分的成分。真正按照土改法的规定,我家应该划分为贫农。但是我没有势力,只能听工作队的安排。按照国家规定,“上无瓦片,下无寸土”的是雇农。这样的成分在我们农村还是很少见的,一般要饭的乞丐才能算雇农,但他们还是有房子住的,生活逼着他们去要饭,他们的子女也都是乞丐。
土改工作队负责划成分,他们不太光明磊落,常常内部操作,有的家里挺多土地但却划分为贫农,这是什么理由?明明这些人家都达到了中农水平,这种结果明显就是徇私舞弊。大家都参与了划成分,但是只是形式上的参加,实际上这些成分早就定好了。朱慈茂、张光潜、杨集成这些有钱人被划分为地主,其中凶恶的张光潜在土改时候被枪毙了,那些更加老实的没有被枪毙掉。杨集成家财大,是全县有名的大地主,没有人知道他到底有多少钱,但他是个好人没有被斗。
3.挖苦根,斗地主
诉苦大会每次都有很多人参加,农民们说地主的坏话,但其实有一些人可能是在捏造,这种事情还是少数,更多人是中立的。农民曾经是地主巴掌心里的苍蝇,抓紧一点就会死掉!放松一下倒还是可以飞,很怵人。现在就不同了,今日地主就是农民巴掌心里的苍蝇了!朱慈茂被枪毙了,(如今的)村书记折华他的爹爹是恶霸地主,也被枪毙了。当时四个村组成一个镇,四个村的地主一起拉到过埠街上被批斗。
4.没收和分配土地、财产
地主家里的土地、田、杉场、水塘全部都上交。农民们一起跑到地主家里去收财产,瓶子罐子都收走,这个是由不得他们反抗的。尽管如此,还有些不死心的地主大喊冤枉,他们当然是在狡辩!我没有过去收过财产,当时年龄还小,我们也没什么理由过去,因为我家没有受过地主的剥削。
财产分配里面还是有一些猫腻,工作人员会作假。我就觉得贫苦的人才应该多得财产,正常的家庭不该贪这个便宜。我们家什么东西都没有分到,因为家里也不缺。尽管知道会出现不公平的现象,但是没有人公开提出,大家认为只要自己得到了好处就行了,不要太计较。农民们也不敢发生争吵,民兵就站在边上,还拿着枪,大家怕惹事!
丈量土地原则是抽角补角,读书人都知道几何图形边角方方正正,但是土地的形状是不一的,有的月亮形,有的两头小中间大,我们分配的原则是取长补短、取大补小,把它们补成方形。如果大家都说补够了形状,就在边上插一根标杆,然后就可以开始丈量了。长乘宽等于面积,这就省了很多事。土地丈量出来后,要进行统一整理。用土地的总数,除以村民的数量,每户人家分得多少就是多少。
5.土改复查
1952年复查,看有没有漏网之鱼,我们村里面就没有,我们就这么几户人家,大家什么情况知根知底。划错成分的倒是有,小问题都没什么好计较的,手指都不是平的,何况是人做的事。后来发放了土地证给农户,也定了产量,规定每亩田产量为五石谷子,税一般来说交三成,公粮负担不大,可以承受。
(三)土改的结果和影响
1.土改后的土地经营情况
土改前后我家的土地没有变化,还是足够一家人生活的。合作生产政策是长期的“互助组”三个字都还没有记熟,“初级社”三个字又来了。毛泽东时代,学苏联老大哥快马加鞭、超英赶美,新民主主义进入社会主义,社会主义进入共产主义,我们的政策按照这个目标不断前进。
土地买卖是不现实的,谁来买,谁会要?那时候国家普遍都很贫穷,以前我和昆玉他爹去茶滩开会,张光彩阿爹就在茶滩金融系统工作。我们两个人过去,昆玉爹与光彩的爹是嫡亲兄弟,是家里炒菜的声音都相互听见的亲人。光彩爹在金融系统工作,连烟都抽不起,又不好意思说没有钱招待我们,他去找了个手指头那么大的烟尾巴,用刀切了三段给我们抽,这还是国家的工作人员!你说那时候大家穷不穷?再说土地是国有的,一句话就征收了。
2.土改后的家庭生活情况
我记得1954年国家粮食统购统销,1953年才复查完的,时间流逝得很快,农户之间根本没来得及扩大差距。后来到向苏联还债的时候,全国都很穷,农民也是普遍穷,生活没差距。那时候我没来得及去搞副业,生活上没有新的来源。先有国后有家,国都有困难,家庭肯定也不好过,所以总是要以国家为重。
3.土改后的社会交往情况
以前地主有钱、有势、脖子硬,完全看不起我们,现在地主是要向我们背诵国家法律的,地主见到劳苦群众要低头,不能一身朝气,要老老实实重新做人。但是一般情况我们也不会刻意去为难地主,顶多就是和他们开玩笑,叫他们背诵一些基本的法律来听。
至于和村里当时的干部关系就那样,我们村里的人要面子,如果和村干部走得太近,会被人说闲话,所以大家都是点到为止,保持一定距离,尤其是在涉及利益方面的纠纷时候,更是要及时抽身,免得引起闲言碎语。
4.土改后的观念变化情况
于我而言肯定是承包好,承包时候都是杂交水稻了,产量与传统品种完全不是一个层次。更重要的是土地承包后国家的政策也不同了,承包之后都是私人自己耕作,我们就能够多劳多得。我家的人和村民们关系都处得还不错,我们不会去孤立地主家的人,人家即使以前有错,现在也在受苦了。
大队上年年都要修水、修路,都是义务劳动,民工建勤、维修道路、疏通沟道,村民每年要免费服务两次。生产队轮流要去做事,早春开工一次,年中的时候再劳动一次。南方山区容易水土流失,泥巴石头崩塌在路上会阻塞沟道,生产队带头去整治,一般哪里发生的问题就叫哪里的生产队去弄。这些都会记工分的,要是不记工分没人会去干,好好干一天能获得十个工分。工分能够代口粮,大家都会去的。
5.土改对农业集体化的影响
入社的时候我们按照规定上交了生产资料,家里不能留下私人的东西。话说回来,我认为集体化走偏了,刚开始大家的积极性高,粮食基本上能过日子,不会像土改之前那样饿死人。但到了后期,我们只能吃番薯混合米饭,这个过程是很痛苦的,现在年轻人也许觉得杂粮米饭好吃,这是完全不同的感受。我们的饭菜里面没有油水,也没有可口的配菜,根本难以下咽。
虽然集体化日子难过,但是我也没有觉得土改白干了,至少社会制度都不同,权力也不同。以前我们有什么权力?!土改绝对铲除了资产阶级剥削制,也不会抓丁拉户,对农民来说完全是梦中的好日子。我记得在抗日战争之时,许多根本没有经过训练的农民就被抓去顶枪口,还被强制到前线去。如果不是土改,我们完全不能过上这样的好日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