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分阶段整理
(一)土改的基础和背景
1.土改前的家庭基本情况
我叫张金莲,生于1934年,出生在江西省崇义县长庆村。我父亲家是地主,我四十天时候被抱到婆家去,因为娘家的姐妹太多,我这个做女儿的就被抱走了。我是带着粮食去婆家的[10],也有糖,父母将所有的食物都准备好了,才把我送走。
土改前我婆家五口人,我和丈夫、公公婆婆,还有我家小蛮[11],他现在七十多岁。我们家里的劳动力为五个人,大家平时干农活,小叔子会去读书。距离解放军来到村里已有六十七年了,我不记得具体的年份时间,只根据我的孩子的年龄来记事情,比如我家的小姑子已经六十七岁了,她出生的那年解放军进村,那时候军人们挑着担子摘菜,我对这个画面印象深刻。
2.土改前的家庭经济情况
小叔子读书之时,问我要十二块钱去旅游,并没有告诉我具体的地点。我有个叔叔很能干,比较有钱,我便找叔叔打个商量,叔叔问我原因,我便回答我家老蛮要十二块钱,我拿不出来。叔叔有钱,但他要去抓猪崽子回来饲养,没有余钱给我了。我便让叔叔先把钱借给我,下一次集市时候我就把钱还上来。那次逢街我就拉了两车番薯叶,有一个谭师傅是养猪的,刚好愿意出六块钱买一车番薯叶,我这样就拿了十二块钱还给了叔叔。
家里的经济状况比较一般,基本上打零工得了钱都要来供小叔子读书上学。我父亲那边时常挂念着我,说我要是不够钱可以回家里拿,我公公去了两次拿米便不好意思再去,总是去也是不对的。
3.土改前的土地经营情况
我们家在解放以前是没有土地的,耕种着我大伯家里的,本来是在一起生活,但大伯家里不喜欢这样,我们后来便借别人的土地耕种。
4.土改前的社会交往情况
在没有土地之前,我们家不会与邻居换工,我先前和牛住在同一个屋子里,这边是牛,那一边是我的灶,牛一动,泥巴就从墙上剥落下来,洒得到处都是,就连牛棚都是大伯家里的。大伯是解放那一年冬天死的,我们这才过继了他家的土地。
我们这边不关注宗族关系,没有听说过什么长老。
5.土改前的土地观念
我家住在长庆村的上片区,此处是没有地主的,有钱人都住在中下片地区了。平时看到地主我们便远远地走开,知道他们很凶,不敢去招惹。那时候有想过有自己的土就好了,后来就真的有了。
在1949年之前我不了解共产党,解放时候看到过埠街上的店子上插红旗,就知道是共产党来了。听到要土改了,我没有想法,因为不懂啊!解放的时候我才十几岁,我当时会打鼓,尤其是腰鼓打得好,扭秧歌也能来一段,还有唱歌啊,我都很擅长,那时候的娱乐活动不多,只有这些花样。快要土改的时候过埠汇集了许多人,全部到街上去,不少工作人员防止犯罪分子出现。
(二)土改的过程和经历
1.访贫问苦,扎根串连
1951年,过埠街上那个姓温的工作人员到了我们村里,不知道现在他还在不在世。他名字叫温年福,是专门来指导土改的,还有石凹下的一个陈姓干部,也被分在土改工作队,这几个人我有印象。
扎根串连我不知道,因为那时候婆婆不让我出去。我们这边有贫下中农大会、农会,但是我参加的是青年团和妇女团。那时候我要一起去宣传政策,但是我的婆婆非常不愿意。政府当时把我的一切申请都批示下来了,但是我的婆婆依然十分反对!那时候他们要把我调出去,我的婆婆就说,我的老公已经去当兵了,家里就全靠我做事,我不能走。政府的人来到家里做工作,说张金莲你的申请书已经批示下来,我婆婆突然就歇斯底里喊道:“谁都不可以叫她走!”家里的亲戚也过来劝说,这是好事,让婆婆放人。婆婆就说,如果我走了的话,她便要跪在我身后,让我无法安心做事。看见婆婆情绪这么激动,我便也只好留在家里了。
2.划分阶级成分
我家成分是中农,因为过继了大伯家里的土地,这成分是大家举手通过的,没有人不同意。选干部时候倒挺有趣,就是拿着豆子,每个人面前一个碗,我同意你就放一个豆子进去,用这种土办法。
干部开会来研究,哪些人是什么成分,然后就给大家说,大家举手表决,一直修改到通过为止。那时候大家会相互监督举报,贫下中农是属于条件比较差的,有时候可以得到一点补助,百把斤谷子什么的,但是又会怕人说自己吃得好,晚上才敢偷偷碾米。他们将谷子放进泥水师傅做的那种工具里压破,再把谷子藏起来。村里的地主是杨集成、张光潜、朱慈茂,还有蛇形岗那边好多姓王的,其他的人太多了记不住。
3.挖苦根,斗地主
挖苦根的时候大家会上前来诉说地主的恶行,一般都是积极分子最先上前去煽动情绪。那时候有一个大龄女子要出嫁了,然而地主家丈夫却还是个小孩子,当时婚姻全凭父母做主,这女子内心很痛苦,便题了诗:
我十八嫁了个七岁郎,
我一脚踢你就出间房。
我十八嫁了个七岁郎,
要搬个凳子给你上床。
她一边哭一边说自己心里的苦水,这种事情很常见。
到斗地主时候我们就会把地主绑起来,民兵拿着枪对着地主,让他们跪在破开的柴上,这样逼着地主说出自己的恶行。很少有人敢求情,我们看着就觉得心里也是很难受的。
4.没收和分配土地、财产
土改期间有很多趣事。蛇形岗王赵银的老婆是个奸诈的人,我们去了好几次才将他的财产没收上来。地主有很多小心思,你让他交出财产,他便拿出两个银圆来,再逼问他们一下,又给几个。家家户户的坪上都会打着叉子[12],地主把银圆用纸包成一筒筒的,藏在叉子下面。我们斗他几下,他就从竹竿里面把银圆掏出来。这种情况下,几天之后我们还会复查,比如某个晚上又把他抓出来斗,说:“你们家这么多钢洋,你就要拿出来!”
我的父亲也是地主。本来他是逃跑了的,后来又被人报信了,被抓住了。我的父亲是良善地主,没有做过坏事,我父亲对我一直很好,有粮食就叫我们去装,我们要什么都可以去拿。给我家里做长工、做牛头的,待遇都不差。我是回去家里玩的时候知道的,临近年关父亲便对工人说,带一些米回家去,如果做了米果[13],就让工人带回去。牛头便对父亲说,张道[14]我今年的谷子已经挖走了,为什么还有这么多米?父亲就说,你给我干了一年,谷子就是谷子,米就是米,你不领这么多回去喝西北风啊!不少陈屋的人说,看到我的父母那样被抓去斗,看着十分心疼,因为我的父母是好人。
分配土地过程很简单。地主的财产放在一个大竹垫上面,按照顺序来,村民们一个个过去拿,领完后登记好自己的名字。我家没有分配到什么东西。那时候都管理好严格,大家不敢徇私舞弊,也不会发生争执,谁先去就谁先得。
5.土改复查
1953年的时候土改复查,那一段时间我在生孩子、奶孩子,家里一团糟糕,记不清楚了。
(三)土改的结果和影响
1.土改后的土地经营情况
土改后我家土地没有变动,一家人生活倒是足够,主要种植的依然是水稻。
土地不可以买卖。
2.土改后的家庭生活情况
土改之后我家生活没有什么变化,村民之间生活水平都差不多,没有想过要发家致富。地主生活就是苦了,没有田没有土,自己要开始参加劳动了!
我们去搞副业,担着杉树去过埠街上卖,买家说是八十斤,可是从来都没有过秤给我们看,实际上那一担一担的杉树有九十多斤,就是这些高强度的劳动使我落下病痛。那时候看着别人都能扛着这么多东西去卖钱,我们也觉得自己可以,但是我骨头不够硬,身体受到了损伤。每次干活的时候,我们把杉树扛起来,用绳子绑住,送到茶馆店的老二子手中,那里会收购。每次干活可以得到三十升谷子,已经十分可观了,但杉树并不是什么时候都可以砍伐的。
3.土改后的社会交往情况
我们家里面一直做人都不错,和村里面的关系都很好。我人缘很好,我大伯也觉得我这个人很守信用,十分可靠。地主他们不上我家这边来,不会来往,不知道他们如何了。村干部和我们关系一直很好,贫下中农之间比较团结。
4.土改后的观念变化情况
土改之后大家都是一家人,当然是一样多的土地,我也不懂什么大道理,毛主席就是这样说的。那时候妇女的地位就提高了很多,会过三八妇女节,有很多人敲锣打鼓地进行庆祝。男女平等了大家都一起读书,以前可不是这样,女人地位很低,就是多看了别人一眼,都会被说是没规矩。过埠街上还有黄光华夫妇,他们都是跳苏联舞的,在当时算是风云人物了,十分受到大家的欢迎。
修水、修路我都去了,队上要我们去当然就要过去,在修水利的时候,我的小孩子都还在吃奶,早年的纺织技术不成熟,我们穿着很薄的衣服在劳动,我的小孩子想要吃奶,把我的衣服都扯坏了。我就觉得党好啊,政府好啊,也说不出什么漂亮话来。
5.土改对农业集体化的影响
入社的时候我家什么都交上去了,因为大家都说要交,我就不敢不交。我的大女儿在入社的时候出生,她如今五十余岁,就说明人民公社是五十多年前的事情了。入社后村里建了食堂,因为没有粮食,干部们号召村民到山上挖木薯,什么能吃大家便挖什么回来。大女儿出生之后营养不够,头发因为营养不良掉光了,她在食堂化的时候吃了很多亏。我那个六十多岁的大儿子,跟着我们去思顺炼钢铁,天天跑上跑下又吃不饱,十分辛苦。
那时候我们真的很累。白天摘茶籽,夜晚也不能休息,因为要炼钢铁,很多活要干。每天晚上我们守着一部杉树灶子,就在那里炼钢铁。后来运输设备没有跟上,没有货车来拉,许多设备和炼好的钢铁都被洪水冲走了。我当时也有抱怨,大家干活这么辛苦却什么都得不到。
虽然集体化又把土地收上去了,但是也没有觉得(土改分田)白搞了,毕竟总是有一个过程,道理我说不出来,但心中十分支持国家的政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