词项语义因子的激活条件

二、词项语义因子的激活条件

(一)“很NP”构式的实证研究

关于“很NP”构式部分能产性的认知依据,有学者进行了实验调查。祝莉(2004)选取42名被试,对进入“很NP”(指称动物的名词)的名词的出现频率进行了类型分析,目的是析出构式的组配和语义特征。相关结果统计如表2-1所示。

表2-1 动物名词使用频率调查结果(祝莉,2004:36)

首先,我们能够用最大相似性(maximum similarity)原则来解释为什么被试会经常使用“很牛”“很豺狼”,而不会使用“很鱼”“很青蛙”。比如“牛”,从社会归约性认知来看,“牛”的典型特征蕴含了“固执”“骄傲”“壮实”“强劲”等语义因子,进入“很NP”构式后,相关因子被激活,“很牛”凸显了“非常固执而骄傲”的意义。又如“豺狼”,其典型特征包括了我们基于社会归约性认知的“凶恶”“残忍”“机敏”“阴险”等语义因子,进入“很NP”构式后相关语义因子被激活,“很豺狼”凸显了“非常凶恶而残忍”的意义。需要指出的是,最大相似性原则是通过比较新成员和已证实例而获得的,因而是反直觉的,一个特定构式已证实例的相似性程度越高,能够被允许进入构式的新成员就越少。表2-1中的12个动物名词,有10种动物属于哺乳类,相似性程度高,因此更容易被接受;而“鱼”“青蛙”不属于哺乳类,相似性程度低,因此不容易被接受。

(二)“很NP”构式的部分能产性

名词与形容词的转指属于范畴与特征之间的认知关联,因而转指形容词的名词都具有较为显著的性状特征。杰肯道夫(Ray Jackendoff)将一个概念结构区分为“符号概念”和“类概念”(Jackendoff,1983:77)。刘正光、崔刚(2005)据此分析了汉语中的实例。例如:

(1)他家养的狗早餐吃牛奶。[刘正光、崔刚(2005)语料,下同]

(2)进门看颜色,打狗看主人。

符号概念的内在结构是一个可精细化的心理结构,是被范畴化事物的表征,如例(1)中的“狗”;类概念指被范畴化的范畴表征,包括某个主体在一个范畴内创造和存储的信息,如例(2)中的“狗”。类概念所存储的信息具有两种功能:一是为指称与陈述的相互转化提供了内在的语义基础,二是所存储的信息量差异有利于解释副名结构的可接受性差异。这就解释了为什么表2-1中的名词“鱼”“青蛙”尚未能够进入“很NP”构式,原因是它们的类概念描述性存储信息还不够充分。换句话说,它们所包含的语义因子尚未能够达到显著的程度。

综上所述,构式的部分能产性建立在范畴属性归纳的基础上,当名词进入“很NP”构式后,在非范畴化机制的作用下,其指称意义完成了向称述意义的转化,名词在一定语境条件下脱离了其基本语义与句法特征。需要指出的是,非范畴化是在一定的条件下范畴成员逐渐失去范畴特征的过程,范畴成员在非范畴化后至重新范畴化前处于一种不稳定的中间状态,这是一种模糊的中间范畴,这个中间范畴使得范畴成员失去了原有范畴的某些典型特征,同时又产生了新范畴的某些特征。比如,表2-1中的“牛”“豺狼”等10个动物名词,在“很NP”构式中,它们的指称义隐退,被试据自己的经验与需要提取了名词的性状义。名词在非范畴化的作用下,获得了新的功能。虽然这种功能可能是临时的,比如“驴”,《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标注的词性只是名词;但也可能经过语用强化逐渐定型,比如“牛”,《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中标注的词性是名词和形容词。事实证明,为了满足不断出现的认知与表达需求,语言实体在非范畴化的作用下能够不断获得新的意义与功能,范畴的动态属性得以充分体现。

(三)“很NP”构式的构式赋义

构式的赋义效应表现在两个方面:一方面,构式限制了新成员的准入,同类词项因此未必都能够出现在同一个构式中;另一方面,新成员的某个特定的语义因子可以被激活,以符合构式的表达功能。也就是说,词项的语义与语用特征也是构式部分能产性的重要限制因素。正如迈克尔斯所指出的,如果一个词项在语义上与其所在的形态句法环境不兼容,这个词项的意义就会遵循它所嵌入结构的意义(Michaelis,2004)。

谭景春(1998)将名词语义区分为概念义和性质义。其中,性质义又可分为附加性质义和内在性质义。附加性质义不是词义本身所具有的,而是词义所指的那类事物所含有的性质,与概念义的关系是间接的、不固定的,角度也是多方面的,比如“农民”,其所指的那类人具有“朴实、憨厚、土气、保守”等性质。这就解释了为什么我们一般说“很中国”“很美国”,而不说“很德国”“很俄国”。“很NP”的构式义凸显了性状程度高,受构式赋义辖制,其条件是名词的语义中具有可被激活程度性状义的语义因子。“中国”古时通常泛指中原地区,与“中华”“中夏”“中土”“中州”含义相同,古代华夏族、汉族建国于黄河流域一带,意为居天下之中,故称中国。“中国”是一个名词,包含着丰富的语义内涵,进入“很NP”构式后,程度性状义的语义因子被激活,凸显了具有中国特色的不同层面。值得关注的是,近年来英文中“very China”的用法也频频出现。例如:

(3)来北京建言,老外很中国。(《中国经济时报》2011年3月23日)

(4)南京老外生活很中国,拥有中国名字,爱写毛笔字。(《扬子晚报》2009年12月14日)

(5)外形山寨不出彩,内置圈子很中国。(《南方日报》2011年3月17日)

(6)Mark说:“你不知道我现在已经very China 了吗? 我喜欢吃中国菜,喜欢在非常喧闹的餐厅里,灯火通明,提高音量说话还听不清,那种感觉,让我觉得很真诚,有一种热情……”(电视剧《蜗居》)

(7)Kunfu Panda,very China.[顾鸣镝(2014)用例]

(8)The country is eager to learn,but does its own thinking and comes up with policies that are very China specific.(《中国日报》2011年5月7日)

例(3)表达的是外国专家对中国经济的熟悉程度,这里的“很中国”凸显了中国的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特色;例(4)用“中国名字”“毛笔字”凸显了中国独特的生活方式;例(5)凸显了中国制造的创新模式;例(6)显现了中国餐饮文化的特有热情元素;例(7)讲的是熊猫,是中国的国宝;例(8)说明中国政府采取了与其他国家不同的思路来制定符合本国国情的政策。由此看来,“中国”的语义内涵是由若干语义因子组成的集合,在上述6个例句中,所涉及的语义因子包括“社会主义市场经济特色”“生活方式”“创新模式”“餐饮文化”“国宝”“制定政策的思路”,它们都具有相当的显著性。因而,当“中国”这一名词进入“很NP”构式时,“中国”某一层面的语义内涵就得以凸显。据此,本书认为,“很NP”构式在语义和语用两个方面对某个具体名词进入该构式形成了限制:第一,能够进入“很NP”构式的名词必须具有可被激活的表示程度性状义的语义因子;第二,能够进入“很NP”构式的名词必须能够使该构式获得合适的论元角色,被激活的语义因子必须具有较高的显著性。

由此可见,语境也是限制构式部分能产性的另一重要因素。邢福义(1997)从语言文化背景的角度出发,认为具有特定文化素养的人,及其对物体属性的特异感受,是形成“很淑女”等说法的文化背景;施春宏(2001)区分了名词的关涉性语义特征和描述性语义特征,提出了名词描述性语义特征显现的三种语境:公知语境、特定语境与局部语境。以上研究说明,“很NP”构式的赋义动因在于进入该构式的名词都含有该构式所在的具体语境的语义因子,这些语义因子的含义析出符合认知语言学的凸显原则。比如,例(3)—例(8)“很中国”的6个实例,反映了不同语境提出的具体被激活语义因子的要求,是“中国”的不同侧面特征的显现。由此推断,不同侧面的百科知识是新成员语义因子存在的基础,构式根据新成员语义的多维度性质,激活符合自身语义融合所需要的某个最显著的语义因子,从而突出最符合语境的一个侧面。比如,和“雷锋”相关的百科知识的语义因子包括外貌、身份、品质等,在建构“很雷锋”的意义时,其中“助人为乐的品质”是最凸显的,最符合“很NP”构式高程度性状义的特征,因此最容易被激活。当我们听到“他很雷锋”时,自然而然地会认为“他”具有助人为乐的品质。又比如“德国”,也有很多特征,“民族精神严谨”“制造技术精良”“啤酒质量好”等等,但根据语料查询结果,该词尚未进入“很NP”构式。究其原因,“德国”的这些语义因子尚未达到高显著性的程度。反过来说,一旦这些属性特征在认知上可用于凸显性状程度义,那么“很德国”就有可能被使用。例如:

(9)这个工程师的作风很严谨。→这个工程师“很德国”。[顾鸣镝(2014)用例,下同]

(10)这个机床的制作很精良。→这个机床的制作“很德国”。

(11)这个牌子的啤酒不错。→这个牌子的啤酒“很德国”。

以上例子表明,构式的部分能产性机制的本质是构式在句法、语义和语用三个层面的非范畴化机制及其使用语境的激发机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