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NP了,连NP都/也VP(否定)”的适配性

一、“都NP了,连NP都/也VP (否定)”的适配性

现代汉语中存在着一个反预期程度极高的表达式,其编码是[都NP了,连NP都/也VP (否定)](石慧敏、吴为善,2014)。例如:

(1)(老王)都这把年纪了,连县城都没去过。[石慧敏、吴为善(2014)用例,下同]

(2)(小王)都大小伙子了,连一尺来宽的沟也不敢跳。

(3)(他)都哲学教授了,连《易经》都没读过。

(4)(老张)都县长了,连最近的乡镇也没去过。

(5)(她)都跳水运动员了,连一米跳台也不敢跳。

(6)(老爸)都老股民了,连逆向操作都不懂。

如例(1)所示,“都NP了,连NP都/也VP(否定)”构式是由两个构式(或者说是语块)组合而成的:一是“都NP了”(比如“都这把年纪了”);二是“连NP都/也VP(否定)”(比如“连县城都没去过”)。余例解读可类推。从焦点和背景关系看,不仅可以在单句中体现一种空间位置关系,而且能扩展到其他抽象领域的角度出发,将概念化过程中的从句事件作为主句事件的“参照点”(从句对应的是“背景”,主句对应的是“焦点”),发现从“都NP了,……S……”的视角来看,先行小句中NP代表的是某一语义等级序列中的某个特定身份,要求后续主句S否定一个与NP特定身份相匹配的特定状态,从“……S……,连NP都/也+否定性VP”的视角来看,后续主句中NP所代表的某一语义等级项构成的VP命题,要求先行小句S确认一个与之相匹配的特定身份NP,而后续主句的命题却是被否定的。他们的研究方法具有非常高的参考价值,尤其是凸显了复句组合的语块适配性。

(一)语块的反预期语用预设适配

“都NP了”和“连NP 都/也VP(否定)”都含有一种反预期的语用预设。例如:

(7)小丽风风火火地闯进家门,一头撞到了娘身上,娘一把抓住她,嗔怪道:“瞧你这德行,都大姑娘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石慧敏、吴为善(2014)用例,下同]

(8)见客人邀请,闺女也就不客气了,一屁股坐到了客人边上。老爸忙责备说:“快过来! 都大姑娘了,还这么不懂规矩。”

(9)老张头踱到村头,远远看到姑娘们都在河里洗澡,又笑又闹地,不免生气了,自言自语地骂起来:“这成何体统,都大姑娘了,连起码的礼数都不顾。”

如例(7)所示,后续主句“还这么冒冒失失的”表达的是否定义,话语主体实施的言语行为是“嗔怪”;又如例(8)所示,后续主句“还这么不懂规矩”代表的是一种否定命题,话语主体实施的言语行为是“责备”;再如例(9)所示,后续主句“连起码的礼数都不顾”使用的是否定性“连”字句,话语主体实施的言语行为是“骂”。从语用角度来分析,形成了“骂”>“责备”>“嗔怪”的等级序列,体现了说话人对以上三句中的话语主体——“小丽”“闺女”“姑娘们”,与其应有的行为状态——“一头撞到了娘身上”“一屁股坐到了客人边上”“在河里洗澡,又笑又闹地”之间的识解程度的偏离。因此,“都NP了”表达的是某个特定身份应有状态与实际状态之间的反差所导致的说话人的“出乎意料”;而否定性“连”字句表达的是预设中的“极可能真”和断言中的“事实非真”之间反差所导致的“出乎意料”。二者整合,浮现了更为强烈的“出乎意料”。

(二)语块适配的认知基础

再来看例(7)和例(8),“都NP了”在实际使用上也可与“还+否定性VP”整合而成“都NP了,还+VP(否定)”。其中,如例(7)所示的“都大姑娘了,还这么冒冒失失的”,先行小句“都大姑娘了”中表示新信息出现的句法标记“了”,暗示NP“大姑娘”可能代表的一个语义序列,即“大姑娘”>“姑娘”>“小姑娘”;后续主句“还这么冒冒失失”中的VP“冒冒失失”在语义上提示了VP与NP匹配系列的行为类范畴,即“大姑娘”与“大姑娘应有的行为举止”;先行小句中的“都”和后续主句中带否定义的“还”明示了句子的语用预设,即“大姑娘应有的行为举止”在事实上并非如此。由此可见,“大姑娘应有的行为举止”所蕴含的社会规约触发了说话人判断听话人“事实并非如此”的语用心理,从而激活了“都NP 了,还+VP(否定)”表示“嗔怪”的编码动因。随着说话人自身理解程度的进一步扩大,这样的“嗔怪”就可能变为“责备”,甚至是“骂”了。

再来看例(9),从“连”字句的主语应该是定指的角度出发,“连NP都/也VP(否定)”中的NP部分往往可以被扩展为一个依附小句。例如:

(10)她们已经是大姑娘了,连起码的礼数都不顾。

如例(10)所示,根据例(9)修改的示例中,“她们”是定指的,前一小句确认了其“大姑娘”的类指身份,因此与“连”字句适切匹配,该式可编码为[NP(定指)+V(系动)+NP(类指),连NP都/也+VP(否定)]。其中,后续主句中的特定介词“连”字,暗示着后边的NP“礼数”可能代表了一个潜在的语义序列,即“不顾礼数”>“起码的礼数”>“有礼数”;依附小句中的判断句也暗示着话语主体可能代表了一个潜在的语义序列,即“大姑娘”>“姑娘”>“小姑娘”。后续主句中的事件类在语义上提示了与话语主体的匹配关系的行为类范畴,比如“大姑娘”与“有礼数”之间的匹配关系。后续主句中“连NP 都/也+VP(否定)”明示了句子的语用预设,即“事实并非如此”。

以上说明,“都NP了”与“连NP都/也+VP(否定)”之间的确存在认知上的适配性。可及度和指别度的偏离,实际上就是说话人所认为的,听话人需要依据“默认”的NP与应有状态之间的匹配“清单”来判定二者之间是否发生偏离。石慧敏、吴为善(2014)因此从“量级模型”理论来解释语块适配的认知基础,他们选取了不同阶段的学生与相应的写作能力的匹配关系来进行说明(其中的“→”表示可匹配性),具体如图7-1所示。

图7-1 不同阶段的学生与相应写作能力的匹配关系(石慧敏、吴为善,2014)

根据上述关系排列组合的状态,当后续主句(否定性“连”字句)的命题为否定时,依据社会规约性认知,说话人一般认为会出现三种不合常理的情况:第一,AF“大学生不会写专业论文”,BE“中学生不会写命题作文”,CD“小学生不会写简单短文”。第二,AD“大学生不会写简单短文”,AE“大学生不会写命题作文”,BD“中学生不会写简单短文”。第三,CF“小学生不会写专业论文”,CE“小学生不会写命题作文”,BF“中学生不会写专业论文”。从语用心理来分析,当状态不言而喻时,自然不值得说;当状态不合常理时,说话人就有了发话动因;当状态出乎意料时,说话人的发话动因更强烈。例如:

(11)*孩子都小学生了,连专业论文都不会写。[石慧敏、吴为善(2014)用例,下同]

(12)? 老张儿子都中学生了,连命题作文都不会写。

(13)他都大学生了,连简单短文都不会写,真不可思议。

例(11)是不言而喻的,“小学生”与“写专业论文”之间没有匹配性,因此不存在合理的发话动因,除非强化语境支撑,否则可接受度很低(用“*”标示);例(12)是不合常理的,“中学生”与“会写命题作文”有匹配性,因此可能被接受(用“?”标示);例(13)是出乎意料的,“大学生”与“简单短文都不会写”在说话人看来不可思议,因此发话动因的激活性最强,可接受度也最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