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X无Y”的聚合性

一、“有X无Y”的聚合性

学界之前关于“有X 无Y”构式的承继描写集中在三个方面:其一,以框架构式性质及句法分布为基础考察嵌入成分X 和Y 的语法性质与语义关联,梳理“有X 无Y”的语义类型;其二,将嵌入成分X 和Y 的语义关系扩展至“有X”和“无Y”的结构关系,从而划分构式子类;其三,从“有X”和“无Y”的意义叠加推导得出子类构式的语义差异(陈昌来、李传军等,2012:137)。本书以此为出发点,从“有X 无Y”框架构式所蕴含的概念整合层级入手,探究其子类构式的承继关联。

(一)历时层面“有X无Y”的形义偶合

从历时角度分析,“有X 无Y”的构式框架,实际上是源自古汉语中受到早期四言诗影响的紧缩复句形式——汉语四字格结构。例如:

(1)子曰:“有教无类。”(《论语》)

(2)惟事事,乃其有备,有备无患。(《尚书》)

从语料检索结果来看,目前可考的“有X 无Y”最早出现在先秦时期,使用数量有限且出现频率很低,因而可被视作“有X”和“无Y”的临时性组合;“有X 无Y”事实上只描写了“有X”一种现象,“无Y”是用来解释说明“有X”的预期结果的;“有X”和“无Y”是两个相对独立的句法单位,两者并列,蕴含了逻辑层面的因果关系;其中的X 和Y 不能互为替换,它们只存在被同义词替换的可能性。此类“有X 无Y”的典型成员局限于以下四个:“有备无患”“有教无类”“有军无难”“有恃无恐”。由此推断,此类“有X 无Y”表现出来的只是句法层面的偶合,其中的“无”表达了“避免”“消除”的意义,充其量是与“有”字一起,提供了构式的框架形式。需要说明的是,此类构式的能产性极弱,因此只能归为现代汉语“有X 无Y”框架构式的非典型成员,它在共时层面并不具有原型性。

到了魏晋南北朝和隋唐时期,受到汉语四音节佛教用语推广使用的影响,“有X 无Y”的使用频率大幅提高,构式由此发生质变,产生了“有名无实”“有始无终”“有头无尾”等用例。例如:

(3)仰山云:“但去已后有一人佐辅老兄在。此人只是有头无尾,有始无终。”(《镇州临济慧照禅师语录》)

需要指出的是,虽然这一时期的“有X 无Y”仍处于述位,尚属于句法层面的组合,但其中的“有X”和“无Y”所蕴含的关系已从因果关联变化为转折关联,“有”和“无”语义的极性对举日渐凸显。接下来,随着宋代汉语口语语体的发展,以及明清、近代白话文小说的盛行,“有X”和“无Y”从两个标准音步逐渐演变为一个“2+2”韵律节奏的四音节结构,这种变化强化了“有X 无Y”的构词能力。例如:

(4)价值随时长落,宁有各省皆同有增无减之理。(《高宗纯皇帝实录》)

如例(4)所示,“有增无减”已可用作定语,说明此时的“有X 无Y”已完成了从句法单位向词汇单位的身份转换。原本无法单独使用的“有增”和“无减”成了符合句法关系的四字格词汇单位“有增无减”,“有”和“无”已作为“有……无……”的框架标记被提取,“有X 无Y”中的X 和Y 成了构式的嵌入成分。例如:

(5)夫射柳叶者,百发百中,而不以善息,少焉气力倦,弓拨矢钩,一发不中,前功尽矣。(《战国策》)

(6)正不知舱中另有个替吃饭的,还饿得有气无力哩。(冯梦龙《醒世恒言》)

比较例(5)和例(6),“气力”在先秦时期已具有了成为双音复合词的倾向,明代出现的“有气无力”用作补语,说明“有气无力”并不是“有气”和“无力”临时句法组合的结果,而是双音复合词“气力”被拆分为“气”和“力”,再嵌入“有……无……”。“气力”本为一体,“有气无力”因此在整体上就是“无(气)力”。

(二)共时层面“有X无Y”的框架性质

历时层面“有X”和“无Y”的偶合特点在共时层面被进一步扩展,主要表现为大量的体词性成分可临时性地嵌入X 和Y 位置。根据北京语言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BCC)的语料统计,现代汉语的“有X 无Y”构式,X 和Y 为名词或名词性语素的用例占全部用例的95%以上。例如:

(7)河内规定居民每年配给棉布四米,干部配给五米,但有票无布。前年发的布票,不少人至今尚未买到布。(《江西日报》1979年①)

(8)但向霞楼有书无琴,风声雨声之外,唯有悠悠的叫卖声。(《厦门日报》1988年)

(9)目前,市区的一些街道和活动场地,有地无树、有坑无树、树死未补的现象不少。(《厦门日报》1996年)

从北京大学中国语言学研究中心现代汉语语料库(CCL)的语料检索结果来看,如例(7)—例(9)中“有X 无Y”实例的出现频率均少于2次,说明X 和Y 作为嵌入成分的临时性很强,突出了言者基于特定场景的话语编码策略。比如例(7),“有票无布”的确反映了“有布票却买不到布”的实际情况。余例解读可类推。

综上所述,本书所关注的现代汉语“有X 无Y”框架构式在共时层面具有如下原型特征:第一,语音上是具有“2+2”韵律节奏的四音节类固定短语;第二,在表层形式上以“有”及其直陈否定形式“无”作为连续框架标记,X 和Y位置内嵌单音节的具体名词;第三,“有”和“无”语义差别凸显程度高,反映的是极性对立,“有X 无Y”的原型构式因此蕴含了“有”和“无”的转折关系。根据这些特点,本书将重点论述蕴含转折关系的“有X 无Y”,而如前面提及的“有备无患”类非典型“有X 无Y”,则不在研究范围之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