序列生成与整合层级显现

二、序列生成与整合层级显现

顾鸣镝(2016b)指出,一旦参与整合的语块发生参数变化,则势必导致构式的子类成员发生下位延伸。以此关照“有X 无Y”构式的框架演变与序列生成,概念整合是其原型构式延伸子类的重要理据。

(一)低整合层级的A式

从上节的分析结果来看,“有X 无Y”的构式原型源于“有X”和“无Y”的临时性组合,X 和Y 通常属于同一认知域中的两个具体事物。例如:

① 本书中的例子基本选自语料库,出自报纸文章的例子,有些只加了年份。为了保持语料的本真性,本书对此进行了保留。

(10)若有水无舟,则君必处将溺之危境;若有舟无水,弃舟亦为轻履也。(樊素《一骑红尘》)

(11)有水无草,没法放牧,必须携带粮草,更要用到舟楫。(凤歌《花语江南》)

(12)徒跣,有舟无车。(欧阳修等《新唐书》)

(13)安南坝已经不是以前的安南坝,虽然有草但无水,有房但没人,镇子里一片荒凉,街上看不到一个人影,草席和马匹骆驼的尸骨四处可见。(平白无故《斗破苍穹之再造辉煌》)

如例(10)—例(13)所示,低整合层级A 式中的“X”和“Y”使用的都是其本义;构式具有述谓性特征,客观陈述了非短时性的两个并存事件。说它的整合层级低,是因为A 式的固化性不强,如例(10)所示,作为嵌入成分X 的“水”和Y 的“舟”可互相替换;再来比较例(11)和例(12),X 和Y 也可各自替换为其他名词性成分。需要指出的是,由于框架标记“有……无……”已作为固定语块而被提取,因此“无”对于“有”的直陈否定会导致两个事件之间形成转折关系,比如例(13)中的“有草但无水”和“有房但无人”,“有X”和“无Y”之间可插入转折标记“但”。然而,也正是因为“有”和“无”的语义极性对举,此类构式的延展性受到了限制,表现为在句法上不如“有X 有Y”可扩展为“有X有Y 有Z……”或“没X 没Y”可扩展为“没X 没Y 没Z……”来得自由。尽管如此,X 和Y 的名词原型性及其信息槽的开放性决定了A 式的高使用频率。这样的实例在现代汉语中普遍存在。例如:

(14)有笔无刀 有草无树 有车无马 有船无兵 有窗无门

有村无店 有鸡无柴 有肩无袖 有酒无诗 有狼无虎

有粮无钱 有梦无书 有棋无茶 有账无粮

(二)次高层级整合的B式

B式中,X 和Y 的加合意义涵盖了某个现象的整个认知域,产生了“对于X 来说,Y 是应该有却没有”的意义,构式整体语义的凸显表明B式的整合程度高于A 式。例如:

(15)有名字没有姓跟我姓林,有点诙谐;姓别的姓,又没理由,所以干脆有名无姓了。(林燕妮《男痴女迷》)

(16)这种对老一辈有姓无名,对年轻一代有名无姓的称呼法,主要是为了避免给我的这些邻居造成不必要的麻烦。(李国文《危楼记事》)

(17)但这一借,由于他年事已高,琐事又多,不知放在何处,所以就“有借无还”了! (张伍《我的父亲张恨水》)

(18)放了这样一大笔债出去,按规矩也得及时报告老号,何况还是一笔几乎有借无还的御债。(成一《白银谷》)

值得关注的是,整合层级的提高造成了X 和Y 的语义抽象,在构式部分能产性机制的作用下,X 和Y 既可以是名词,比如例(15)和例(16)中的“姓”和“名”;也可以是谓词,比如例(17)和例(18)中的“借”与“还”。雷冬平(2013)指出,“有/无”具有要求其后谓词性成分发生转指的强制功能。由此判断,“有借无还”中的“借”和“还”已经分别转指行为动作的受事“借的”和“还的”。需要进一步指出的是,虽然B 式中的X 和Y 还具有一定的可替换性,但这种可替换性已明显受到社会归约性认知的限制,比如例(15)和例(16)中的“名”和“姓”,它们是人类为区分个体而给定的名称符号;又如例(17)和例(18)中的“借”和“还”,它们体现了某个特定事物在不同领有者之间的轮换过程。这样的认知限制要求能够进入B式的X 和Y 在语义上要么密切相关,要么彼此相对。框架标记“有”和“无”的对立破坏了“有名有姓”“有借有还”的事件闭环性,突出了事变性,因而即使不再插入转折标记,比如例(13)中的“但”,也能反映其内在的转折。“有X 无Y”从对两个事件的陈述转为对一种事态的评述,说明其功能已开始向描写性漂移。如例(16)和例(18)所示,B式已可在句中充当修饰语。其他的实例还有很多。例如:

(19)有败无胜 有多无少 有法无依 有高无低 有国无家

有祸无福 有来无回 有上无下 有守无攻 有他无我

从以上实例可知,构式的部分能产性机制丰富了可进入B式的X 和Y 的数量与性质,比如“有多无少”中的“多、少”为量度形容词,“有来无回”中的“来、回”为趋向动词,“有上无下”中的“上、下”为方位名词。B式描写性功能的凸显说明这一层级的“有X 无Y”已具备了熟语化倾向,有的甚至已被《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收录,比如“有价无市”“有头无尾”“有始无终”等。

(三)高层级整合的C式

C式中的X 和Y 可以是双音复合词的两个语素,嵌入“有……无……”后,X 和Y 不但不能互相替换,也不能随意替换成其他语素,比如“板眼→有板无眼”“门派→有门无派”“腔调→有腔无调”“惊险→有惊无险”“气力→有气无力”“眼珠→有眼无珠”“缘分→有缘无分”“踪影→有踪无影”,上述现象说明此时的“有X 无Y”已高度整合。C 式实际上是借用了“有X 无Y”的框架来评述“无XY”的非现实性现象,“有”字的意义消退,构式被投射至性状域,产生了特有的专指义,并固化为四字格熟语。例如:

(20)他的头一摇,卖弄地说:“其实也很简单,不论是西皮或是二簧、慢板都是一板三眼,原板都是一板一眼,倒板、散板和摇板都是无板无眼,垛板、流水和紧打慢唱是有板无眼……”(周而复《上海的早晨》)

(21)小六子站在门口抖抖索索地撒了一泡尿,然后伸伸懒腰,有腔无调地哼着小曲,踩着冻得梆硬的路面向县府走去。(季宇《县长朱四与高田事件》)

(22)一场风波,有惊无险地过去了。(梁凤仪《豪门惊梦》)

(23)少剑波看了一下已滑得有踪无影的小分队,向白茹噘嘴,“白茹,你就让达得同志试一试”。(曲波《林海雪原》)

如例(20)所示,“板眼”是中国民族音乐和戏曲中的节拍,“有板无眼”就是“无板眼”,喻指“没有条理”。又如例(21)—例(23)所示,C式是对非现实性现象“无XY”的性状评述,其句法分布相当于状态形容词或副词。双音复合词XY 隐喻义或转喻义的产生,以及构式专指意义的凸显,都说明了C式的高熟语化程度。

综合以上分析,现代汉语框架构式“有X 无Y”的承继关联可概括为:构式从对现实性事件的转折陈述转移至对非现实性现象的性状评述;构式子类成员的序列生成是随着“有X”和“无Y”概念整合层级的提升而依次扩展的,突出表现在框架标记“有……无……”的意义虚化和X 和Y 的可替换性减弱,以及构式从述谓性向评述性的转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