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间位移的隐喻映射与图式变化
根据学界的前期研究成果,“把”字句表现的是一个物体(被处置客体)在外力作用下从一个点转移到另一个点的位移过程,包含四个基本语义角色:位移物体、所在起点、位移动力(动词)、位移终点(方向)。由于被处置客体的所在起点在大部分情况下被隐去,因此“把”字句的典型形式只包括了位移物体、位移动力和位移终点三个语义角色,可码化为[把+NP+V+L]。例如:
(35)贾老师一听说,就立刻掏腰包为我补交了那顿饭费,并且亲自把我从篮球场上领回食堂。(萧乾《校门内外》)
→并且亲自把我领回食堂。
如例(35)所示,其中的“我”“篮球场”“领”“食堂”分别作为“把”字句的位移物体、位移起点、位移动力和位移终点,即便省略“篮球场”这个位移起点,也不会影响听话人对句子的理解。
(一)空间位移的隐喻映射
张旺熹(2006:4-7)基于“把”字句的语料统计表明,在其考察的2160个“把”字句中,有1121个是表现空间位移的“把”字句,物理空间的物体位移通过隐喻映射至时间、人体空间、社会空间、心理空间、范围空间以及泛方向空间层面,形成“把”字句以空间位移为基础的隐喻系统。例如:
(36)物理空间层面:把几百公斤重的杆架一根一根从山下抬上山。[张旺熹(2006)用例,下同]
(37)时间层面:他把婚期推迟到第二年五月。
(39)社会空间层面:北京市、铁道部、邮电部把建站计划报请中央。
(40)心理空间层面:他把人民的疾苦时刻记在心上。
(41)范围空间层面:把工农业发展速度调整至2—3比1。
(42)泛方向空间层面:她安安静静地把家搬走了。
例(36)—例(42)是典型的“把”字句空间位移图式不同分类的示例,虽然它们本质上的认知结构具有相同性,但凸显物体的位移过程或方向却有所不同。如例(36)所示,物理空间层面的位移是一个物体“杆架”在外力“抬”的作用下从一个物理空间“山下”转至另一个物理空间“山上”。如例(37)所示,时间层面的位移是一个抽象的物体“婚期”在外力“推”的作用下,从一个时间点/段转至另一个时间点/段“第二年五月”。如例(38)所示,人体空间层面的位移是一个物体“作业”在外力“交”的作用下,从一个以人体为代表的物理空间“学生”转至另一个以人体为代表的物理空间“班主任”。如例(39)所示,社会空间层面的位移是指一个物体“计划”在外力“报”的作用下从一个社会空间“北京市、铁道部、邮电部”转至另一个社会空间“中央”。如例(40)所示,心理空间层面的位移是一个抽象物体“疾苦”(通常是抽象物体)在外力“记”的作用下从一个物理空间“人民的”转至人们的心理空间“心上”。如例(41)所示,范围空间层面的位移是一个抽象物体“工农业发展速度”(通常是抽象物体)在外力“调整”的作用下在一定范围“2—3比1”内做伸缩性的运动,而不是空间范围的转移。如例(42)所示,泛方向空间层面的位移是一个物体“家”(含抽象物体)在外力“搬”的作用下从一个空间位置离开,移向不确指的空间位置,因而在句法上位移终点往往表现为零形式。
至于为何可产生上述隐喻映射,张旺熹(2006)的解释是,随着认知语言学的深入发展,空间隐喻对人类的概念形成越来越受到学界重视。这是因为在人类的行为世界里,物体受力后产生的运动方式能够最直接、最普遍与最直观地表现出物体空间形态的系列变化。其中,空间位移作为物体运动的最常见形态,其运动过程的内部结构不仅最先为人们所感知、所认识,而且也会不断被抽象化并通过隐喻的方式成为表达其他抽象概念的基础结构。上述隐喻系统就包含了我们常见的认知域的映射途径,比如“空间→时间”“具体→抽象”“物理→心理”“个体→社会”。
(二)“把”字句的图式变化
根据语料统计结果,现代汉语“把”字句的不少变体实际上是无法用上述“把”字句的空间位移隐喻来解释的。张旺熹(2006:8-11)指出,典型“把”字句的空间位移图式可隐喻拓展为四个变体图式:一是系联图式;二是等值图式;三是变化图式;四是结果图式。例如:
(43)我们中国人把“吃”跟“福”联系在一起。[张旺熹(2006)用例,下同]
(44)大娘,您是不是把整钱和零钱分开放了。
如例(43)所示,其中的“吃”和“福”从原本分离的状态转向结合在了一起;与之相反,如例(44)所示,其中原本一体的“整钱”和“零钱”在外力作用下被区分开来。这说明,空间位移图式已拓展成了一种“系联图式”,表现为两个本来分离的物体在某种外力作用下相向位移而结合成为一个整体的过程,或者是原本一个整体的物体在某种外力作用下各部分发生了反向位移,导致部分与部分的分离。这种从分到合、从合到分的过程显然都是以物体的内部变化为前提的。一旦人们在认知上把这种“分割—整合”关系延伸至两个性质不同的物体(包括抽象的物体)的等值判断时,空间位移图式就可以拓展成为一种“等值图式”,可码化为[把+NP+V(当作/看成)+L]。例如:
(45)我们把生活当作一个扩大了的游乐场。[张旺熹(2006)用例,下同]
(46)一些人把请客吃饭的排场看成一种“面子”。
例(45)中的“生活”和“游乐场”通过说话人的主观判断形成的是一种等值关系“生活就是游乐场”;同理,例(46)中的“排场”和“面子”也是一种等值关系。再来看“变化图式”,例如:
(47)把一个贫困的中国变成小康的中国。[张旺熹(2006)用例,下同]
(48)个别部门和执法者甚至把权利商品化。
例(47)中的“贫困的中国”到“小康的中国”,例(14)中的“权利”到“商品”,都体现了物体形态的变化,这种变化是同一物体不同形态的体现。上面两例说明,当一个物体在合适的外力作用下,即会发生从一种形态到另一种形态的内在位移。当这种形态的变化继续延伸至性质或状态的改变时,“把”字句在形式上可补充结果补语或状态补语,空间位移图式因此拓展成了“结果图式”。例如:
(49)把《解放军报》办得更有特色。[张旺熹(2006)用例,下同]
(50)你还是把钱收好吧。
(51)姑娘把钱包丢了。
上述三个示例在形式上是存在差异的,分别可码化为:[把+NP+V 得C],比如例(49);[把+NP+VC],比如例(50);[把+NP+V 了],比如例(51)。需要指出的是,由于这类“把”字句的“把”后名词与动后补语是较为自然的话题和述题关系,因而学界之前的研究一般将它们作为典型“把”字句来讨论。实际上,这类“把”字句蕴含的话题和述题关系恰恰反映的是一个物体发生性质或状态变化后所具有的情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