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四节 本章小结

第四节 本章小结

第一,构式所隐含的某种序列缺失与构式义的变化存在密切关联,“一M比一M+VP”构式正是因为存在时间序列隐喻映射所导致的序列缺失,所以造成了构式义变化。而这种构式义变化在很大程度上是其语境信息改变的结果,具体如图7-1所示。

图7-1 递进性差比构式的量差隐退(吴为善,2011a:52)

需要指出的是,像本章第一节例(15)“一蓬比一蓬新鲜”这样的递进性差比义向遍指性非差比义的迁移是在商业情境中形成的,这在很大程度上受到了语篇语境的限制。正如吴为善(2011a)所指出的,进行构式研究绝对不能忽视语境信息,传统句式研究中将句子从语境中抽出来单独加以考察的方法是不可取的。另一个有意思的现象是,本书在北京语言大学现代汉语语料库(BCC)文学语料库随机统计的100 个“一天比一天+VP”中发现,它们在[±积极]语义上的出现频率是:表中性义的有17例;表[+积极]的有33例;表[-积极]的有50例。虽然此类统计有其随机性,但至少说明“一天比一天+VP”带有明显的[-积极]倾向。例如:

(1)到了十一月,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格非“江南三部曲”)

(2)自此以后,我们的往来一天比一天亲密。(林徽因《模影零篇》)

(3)不过我吃了药也不见效,只有一天比一天凶。(巴金《秋》)

如例(1)所示,因为是“到了十一月”,所以这里的“天气一天比一天凉了”是客观的。但如例(2)所示,这里[+积极]的“一天比一天亲密”果真是逐天增量吗? 即便是,也是无法量化的,因而凸显了说话人表“递进”的主观性。又如例(3)所示,当这种“主观递进性”落实到[-积极]时,从随机100个语料的统计结果来看,它似乎更为人们所接受。这或许是因为人类社会“向好”的认知倾向。换句话说,“好”就要“好到头”,不易接受“慢慢来”;反之,“差”更易接受的是“慢慢来”。如此看来,再返回到例(15),在商业情境中使用“一M比一M+VP”恐怕是值得商榷的。事实是否果真如此,将留在将来进行实践验证。

第二,框架构式子类成员的序列生成与其概念整合层级存在正向分布关联,具体如表7-3所示。

表7-3 “有X无Y”构式的子类序列与整合层级(顾鸣镝,2016b:48)

需要指出的是,顾鸣镝(2016b)的研究并未涉及“有X 无Y”构式的一种特殊现象,即X 和Y 同形且同义,可标示为“有X 无X”。例如:

(4)有罪无罪,惟我在,天下曷敢有越厥志? (《孟子·梁惠王上》)

(5)叔器云:“如约法三章,为义帝发丧之类,做得也似好。”曰:“这个是它有意无意?”叔器曰:“有意。”(《朱子语类》)

(6)一个顺手刺来,一个随意挡祝项庄纵有坏意,因为未奉项羽命令,也只好有意无意地刺来。(徐哲身《汉代宫廷艳史》)

如例(4)所示,“有X 无X”在文献中的最早用例也出现在先秦时期,“有罪无罪”在当时意为“有罪或无罪”,是对两种现象偶合的客观陈述。例(5)中的“有意无意”出现在问句中,突出了“有意”或“无意”的双重可能,因此才会引发“有意”的回答。随着白话文的产生及流行,“有X 无X”被投射至性状域,从而引申出“似有似无”的整合意义,比如例(6)中的“有意无意”,“有X 无X”已转为对一种现象的性状评述。由此判断,“有X 无X”与“有X 无Y”框架形式的历时演变轨迹应该是一致的。然而,“有X 无X”中X 与生俱来的同一性导致框架标记“有”和“无”的语义对立进一步加剧,X 是什么变得不再重要,可根据说话人的需要随机选取。由于“有X 无X”中的X 不再是必要成分,构式的属性也因此发生了变异,主要表现为其熟语化程度较“有X 无Y”有所降低。这就解释了为什么在《现代汉语词典》(第6版)中尚未收录“有X 无X”,直至《现代汉语词典》(第7版)才出现“有意无意”。由此看来,“有X 无X”的语义融合不再是“有X”和“无X”概念整合的结果,而是“有”和“无”语义对立的延伸,这种现象值得我们进一步关注。

事实上,现代汉语框架构式具有很高的能产性,相关成员已多达44个(参见吴为善,2016:61)。从框架标记的位置来看,大致可分为两类:一是前置标记框架构式;二是后置标记框架构式。先来看前置标记的28个框架。例如:

(7)爱……不…… 半……半…… 半……不…… 不……不……

不……而…… 大……大…… 大……特…… 非……非……

非……即…… 连……带…… 没……没…… 千……万……

前……后…… 三……五…… 说……道…… 随……随……

无……无…… 现……现…… 一……半…… 一……不……

一……而…… 一……二…… 一……就…… 一……一……

一……再…… 有……无…… 有……有…… 左……右……

再来看后置标记的16个框架。例如:

(8)……东……西 ……头……脑 ……言……语 ……天……地

……模……样 ……眉……眼 ……腔……调 ……心……意

……手……脚 ……声……气 ……思……想 ……三……四

……七……八 ……来……去 ……前……后 ……上……下

如果将框架标记的前后置也视作一种特殊的语块移位现象,那么它所蕴含的形式差异、句法分布、标记定位、语块替换等,就为我们进一步探究构式子类的语义序列和整合层级提供了丰富的研究素材。

第三,从“都NP 了,连NP 都/也VP(否定)”的组合适配性可以窥见,“都NP了”中的NP和否定性“连”字句中NP所蕴含的隐性语义等级序列。值得进一步关注的是,此类NP所蕴含的语义等级序列的激活机制对话语解码有着重要作用。石慧敏、吴为善(2014)指出,语义等级序列的激活现象归根结底是反预期语用心理的驱动,在话语解码过程中具有普遍性;凡是在具有反预期语用义的表达式中,都会出现在某个位置NP所蕴含的语义等级序列在解码过程中被激活的情况。例如:

(9)“还NP 呢,也不VP”:还哥哥呢,也不让着点妹妹! (石慧敏、吴为善2014用例,下同)

(10)“才NP呢,就VP啦”:才小媳妇呢,就想当家啦!

(11)“大NP(时)的+VP(否定)”:大清早的吵什么?

如例(9)—例(11)所示,“哥哥”蕴含了长幼序列,“小媳妇”蕴含了角色序列,“清早”蕴含了时间序列。这些体现反预期语用构式中,NP所蕴含的语义等级序列在话语解码过程中都会被激活,而被激活NP的某个特定成员又都与构式所评述的行为或状态具有不适配性,比如是“哥哥”却“不让妹妹”,是“小媳妇”却“想当家”,是“大清早”却“吵吵闹闹”。这种由语言情境与社会规约性认知偏差所诱发的说话人的主观评述,其实是特定话语社群语用心理的集中体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