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NV的结构源起
关于汉语NV 的结构起源,学界倾向是和西方语言接触的结果。王力(1945:191)指出:依中国语法,叙述词(动词)必须在它的目的语(宾语)之前。例如,“杀人”不能倒过来说成“人杀”。若要把这种谓语形式转成首品,必须加上一个“之”字,例如“爱莲”可以转成“莲之爱”;单说“莲爱”是不成话的。自从欧化以来,这种拘束是被打破了。西文里有action-nouns(行为名词),而中文没有,于是那些action-nouns译成中文就变成了动词或动词性词组。例如,administration of industry and commerce,只能译为“工商管理”。由此可见,汉语NV 结构似乎是为对译英语而产生的。就事实而言,汉语NV 也的确常常用来对应英语的类似格式。例如:
(8)企业管理 business management
尾气排放 gas and smoke emission
基础建设 infrastructure construction
空间探索 space exploration
大气污染 air pollution
……
贺阳(2008)进而发现,NV 结构的高频使用并非汉语固有传统,它是五四时期以来受到欧化格式影响而发展起来的一种书面语。在20世纪20年代的汉语书面语中,机构和官职名称以外的一般NV 用例已不算少见,贺阳列举实例如下:
(9)资本制度一天不倒,在资本制度的国家保护商业的军备扩张也一天不能停止。(陈独秀《社会主义批评》,《广东群报》1921年1月19日)
(10)不过我觉得托罗兹基(Trotsky)的文艺批评,倒还不至于如此森严。(鲁迅《马上日记之二》,《世界日报副刊》1926年7月19日)
(11)我认为这不过是思想解放的两面,都是疑古与贵我精神的表现。(朱自清《哪里走》,《一般》1928年第4卷第3期)
(12)如此,则所得的效果,是一部总括以前文籍分析,而启后来实地工作的一部古史。(傅斯年《与顾颉刚论古史书》,国立中山大学《语言历史学研究所周刊》1928年第2集第13—14期)
(13)红军人员的物质分配,应该做到大体上的平均。(毛泽东《关于纠正党内的错误思想》,1929年)
贺阳就14—20世纪的文献进行了调查,本书将部分结果提炼后如表3-1所示。
表3-1 14—20世纪文献中汉语NV结构出现频率调查(贺阳,2008:82)
根据表3-1内容,14—18世纪的文学作品中尚未出现NV 格式,20世纪20年代后,这类结构才得到长足发展。需要指出的是,虽然在语言现象上的确存在一定时期汉英对译的实例,但从本质上讲,这并不能证明NV 结构不是汉语自身存在的构式。其实,贺阳就提供了一些古汉语中机构和官职名称使用NV 的实例。比如:宋代负责为朝廷祭祀活动提供牛和羊的官署叫作“牛羊供应所”(《宋史·职官志四》);清代负责批验盐引的机构叫作“盐引批验所”(《清史稿·职官志三》);清代负责批验茶引的官职叫作“茶引批验大使”(《清史稿·食货志五》)。以上说明,汉语中本也存在NV 结构,只不过它通常是出现在一个更大的复合称谓结构中,作为官职或机构的称谓,语域相对单一。现代汉语中,此类现象更为普遍。例如:
(14)事故调查小组 文物管理局 婚姻登记处[吴为善(2016)用例,下同]
(15)人口普查督导 贵宾接待员 电影评论家
(16)商品销售计划 火力配置图 日程安排表
(17)信息发布专栏 废品回收站 商品展示区
例(14)中的实例指称某类办事机构,例(15)中的实例指称某类岗位人员,例(16)中的实例指称某类文件名称,例(17)中的实例指称某类专门区域。对此,吴为善(2016:117)指出,汉语中其实本来就存在NV 结构,当英文中含有action-nouns的短语需要翻译成中文时,我们就很自然地采用这个格式去对译,NV 由此进入更广泛的语域。从这个发现上来看,受到统计文本的局限,我们无法证明汉语NV 结构就一定是受到欧化格式影响才产生的。也就是说,英文action-noun短语格式的汉译需求是外因,汉语本就存在的机构和官职的NV 结构是内因,外因通过内因产生了对译结果。
更值得关注的是,汉语中其实也存在类似于英语的名词范畴包含行为名词次范畴的现象。NV 构式中的V 就是一个典型的具有事件指称义的动词,在词库中类似于英语中的行为名词,只不过汉语动词的指称用法没有类似于英语动词的形态标记,所以在词典中依然被标注为动词。例如:
(18)pollute[vt.] pollution[n.][吴为善(2016)用例,下同]
污染(水质) (水质)污染
(19)manage[vt.] management[n.]
管理(财务) (财务)管理
(20)construct[vt.] construction[n.]
建设(家园) (家园)建设
(21)emit[vt.] emission[n.]
排放(尾气) (尾气)排放
(22)examine[vt.] examination[n.]
检查(身体) (身体)检查
(23)explore[vt.] exploration[n.]
探索(宇宙) (宇宙)探索
以上示例表明,相较于英语动词和行为名词的形态标记变化,汉语是一个动词的两种形式(VN 和NV)的变化,后一种用法(NV)中的动词与英语的行为名词功能基本相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