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语词类的“有界”和“无界”对立

一、汉语词类的“有界”和“无界”对立

关于汉语名词、动词、形容词三大词类及其句法限制的问题,沈家煊(1995)从认知上形成的“有界”和“无界”对立出发进行了透彻分析,指出事物在空间上存在“有界—无界”的对立,动作在时间上存在“有界—无界”的对立,性状在程度或量上存在“有界—无界”的对立。本节从这些对立关系的平行视角出发,描写名词、动词、形容词三词类的语义对立,解析因此所引起的动宾构式数量短语的句法限制问题。

(一)名词的“有界”和“无界”对立

根据兰盖克的论述,事物的“有界”和“无界”具有以下三点区别性特征(Langacker,1987):

第一,从事物内部“同质”(homogeneous)和“异质”(heterogeneous)的对立来区分。同质性是无界的,比如“水”,分出的任何一部分仍然是水;异质性是有界的,比如“桌子”,把桌子分割的结果可能是桌面、桌腿等。

第二,从事物[±伸缩性]的对立来区分。[+伸缩性]的是无界的,比如“水”加上或减去一部分仍然是水;[-伸缩性]的是有界的,比如“一张桌子”加一张或减一张就不再是一张桌子了。

第三,从事物[±可重复性]的对立来区分。[+可重复性]的是有界的,比如“一张桌子”“两张桌子”“三张桌子”……[-可重复性]的是无界的,比如“水”就不存在类似于“桌子”的重复。

在此基础上,沈家煊(1995)提出了认识事物“有界”和“无界”的四个要点。

第一,事物“有界”和“无界”主要是指人的认识,而不是指客观实际。

第二,事物“有界”和“无界”的边界往往是模糊的,比如我们很难说“墙角”是有一定边界的。即便如此,我们仍然会把它看作一个有边界的个体,因而通常会说“一个墙角”。

第三,事物“有界”和“无界”的边界可以是抽象的。比如“想法”,当我们把它看作有边界的个体时,会说“一个想法”;又比如“水”,当把它看作有边界的种类时,会说“一种水”。

第四,事物的“有界”与“无界”和“有定—无定”“专指—泛指”是不完全重合的。有界名词的本质是它所指事物的个体性和可数性,无界名词的本质是它所指事物的非个体性和不可数性。

(二)动词的“有界”和“无界”对立

动作的“有界”和“无界”之分在于“有界动作”在时间轴上有一个起点和一个终点,“无界动作”在时间轴上则没有起点和终点,或者说它只是有起点而没有终点。比如,“我跑到学校”,“跑”是动作起点,“到”是动作终点,因此这个动作是有界的;但对于“我很想家”而言,由于不能确定它的起点和终点,所以这个动作是无界的。兰盖克指出,“有界—无界”的动作对立跟“有界—无界”的事物对立是具有平行性的,主要表现在三个方面(Langacker,1987):

第一,无界动作内部同质,有界动作内部异质。比如,“我很想家”,在时间轴上的任意一部分仍然是“我很想家”;而“我跑到学校”,只有时间轴的终点才算。

第二,无界动作是[+伸缩性]的,有界动作是[-伸缩性]的。比如,“我很想家”在时间轴上可以延续增加或减少一些,“我很想家”的事件情境不会改变;而对于“我跑到学校”来说,时间上的增加或减少很有可能就不再是“我跑到学校”了。

第三,有界动作是[+可重复性]的,无界动作是[-可重复性]的。比如,“我跑到学校”可以有一次、两次、三次……而“我很想家”却不存在次数之分。

沈家煊(1995)因此指出,动作所形成的概念上的“有界—无界”对立在句法上反映的就是动词的[±持续]对立。其中,[+持续]的动词是无界的,由于其本身已有持续或正在进行的意思,因此在句法上不可以加上“着”;而[-持续]的动词一般是有界的,不但在句法上可以加上“着”,比如“吃着”,也可以用重叠形式,比如“吃吃喝喝”。

(三)形容词的“有界”和“无界”对立

事物和动作的性状在程度或量上存在着“有界—无界”的对立。比如事物是“白”的,可以是“雪白”,也可以是“灰白”,说明“白”是对各种程度白色的概括,代表了一个不确定的量幅,所以“白”的性状是“无界”的;而对于“雪白”和“灰白”来说,它们是这个量幅上的某一段或某一点,因此是“有界”的。性状的“有界—无界”对立于是就表现为形容词的性质形容词和状态形容词之分。比如,我们不能将“白衣服”说成“白一件衣服”,也不能将“雪白一件衣服”说成“雪白衣服”。这说明性质形容词是无界的,而状态形容词是有界的。

作为认知层面的理据,“有界”和“无界”的对立能够用来探究汉语中事物、事件、动作和性状等的有界化手段的句法规律,比如助词、介词以及副词。对词类“有界”和“无界”的判定所引出的特征平行性研究,为基于汉语语义对立及分化现象的承继描写提供了框架性思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