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 冯岁平

汉中境内现存的文化遗产,包括非物质文化遗产在内,“石门汉魏十三品”无疑是璀璨天空的一个永恒星系,不仅仅因为它是汉中各类文化遗产的标识,更重要的是被更多的人尊为人类共有的文化遗产。长久以来许多学者,包括越来越多的国外学者,均对此予以充分关注与深入研究,如我尊敬的郭荣章先生,如我的朋友、澳洲的贾大韦和美国的韩文彬先生。当然无论是历史文化研究还是文学艺术的赏析,抑或是金石书法的启益、文化遗产的保护和贻惠来者的利用,“石门十三品”始终滋养着一个又一个时代、一辈又一辈的人们,并将持续走向未来。

选择研究汉魏时期汉中石刻这一课题且长期持续为之,实乃因缘和合而成者也。1993年2月,我极幸运地从安康师专(今安康学院)调入“石门汉魏十三品”的庋藏地——汉中市博物馆,到2018年年底,运气又不期而至,我得以顺利调入石门所在地的最高学府——陕西理工大学。其间26个年头的亲密接触,忆及曾居住在那个名为镜吾斋的陋室,月色下漫步于古汉台的庭院碑廊间,聆听那来自远古的绝响,感受传递来的空谷足音。今天来看,居住在古物旁,盖因当时条件所限,环境使然,却倒也天赐良机,大概今后断不会有何人如此独享,恰似时光不可倒流一样。我当然极珍惜这个来之不易的机会,曾参与郭荣章、张宝德两任馆长筹备的第四届蜀道暨石门石刻、纪念《石门颂》镌刻1850周年学术研讨会,参与编辑了会议论文集。 2002年后则径长馆事,就像心中压着一块石头,于是在使命、职责、良知的交互碰撞中,我策划、主编了馆刊《石门——汉中文化遗产研究》(后更名《汉中市博物馆馆刊》),其间始终将石门研究列为第一栏目;主持了中国石门十三品、中国汉三颂、栈道历史研究与3S技术应用、中国蜀道等一系列学术研讨会;2011年9月,率团远赴日本岛根县出云市举办石门拓片特展,因为此乃首次在东瀛的展出,当地主流媒体如《朝日新闻》等连续作了大量报道;与澳大利亚科学工业中心合作,尝试运用3S技术对汉中名胜古迹的保护、利用,这个合作项目迄今仍在持续。“后之视今,亦由今之视昔”。身之所及,情之所注,难免多了些思考,并诉诸文字,或参加有关学术研讨会,或径直刊发在不同杂志中。眼见石门拓片收藏热渐兴,石门研究臻于深入而正逢其时,所以将曩者发表的文章编辑成书,与过去付梓的《石门十三品》《蜀道宝藏——中国石门摩崖石刻》一起,权当守护石门之旅的一个注脚、一段记忆,无非表明我曾经努力过、思考过,也虔诚地践行过。

现在看来,二十余年的研究只是利用工作上的便利,大抵以文物学的角度,首先从仔细摩挲石刻开始,观察其本体蕴含的历史信息,包括形状、质地、残泐及其他,再涉及书刻文字,诸如一笔一画之嬗变,裂隙及其书刻之关联。在此基础上运用历史学、书法学、文字学、文物学等学科审视之,然后对石刻进行各方面的研究。而时下趋热的碑帖鉴定,本书也作了尝试,但其着眼点也是从原刻的变化而思考的。这样说来,本书有了如《石门颂》《石门铭》等试刻、改刻现象分析,《仙人唐公房碑》综合分析的文章,也有从善拓中研究者,如讨论我的朋友、日本收藏家野津正树藏莫友芝的东汉《李君表》题跋本所反映的诸多历史文化问题。

一个时代有一个时代的文化特征。以《大开通》《石门颂》《石门铭》为代表的汉魏时期汉中石刻达到了极高的境界与水平,借用著名史学家余英时先生研究戴震与章学诚之“内在理路”方法,除研究其内部演变的机理外,我们还从地域角度审视其流变。众所周知,《石门铭》是圆笔魏的代表作,“龙门二十品”乃方笔魏的佼佼者,两者毕竟从书法上用笔等区别较大,而在汉中是否有所交织?从现存的碑石分析中,清楚地看出被北魏较早掠夺的武兴仇池地区的《杨文弘墓志》《姜太妃墓志》残碑,具有明显的方笔魏的特点,这与“龙门二十品”及其仇池杨大眼的造像题记的风格几近一致,看来政治影响下的书法风格具有趋同性。作为南北政权争夺的要地,汉中长期又被南朝控制,随之也遗下了南朝宋朱书陶罐等实物,还有民间风格的《石黑奴造像记》。正是由于这种南北的相合,才为《石门铭》提供了飘飘欲仙的沃土。当然南北朝时期汉中的各类碑石极夥,我则耗用十多年时间搜集并捶拓这些鲜为人知、今多深藏汉中各文物库房的碑石,包括《石门铭》而后的北周天和六年造像题记,从而提出《石门铭》所具备的圆笔魏是历史发展的必然产物,其后更有所发展。

相对于以《石门铭》为主对于南北朝时期汉中碑石的探讨,研究两汉时期汉中的碑石,则举步维艰。当然汉代汉中摩崖、碑碣,包括《仙人唐公房碑》在内,此前已作了系统的研究与探索,但与之相关的各类铭文器物,基本收藏在各大博物馆,看到这些文物需出入文物库房,那是有着严格而周密,甚至极为繁琐的手续。幸得当时同道相助,直到2019年年底,方才搜集到二十年来所知、所见的有关文物资料,其间有我曾经工作的汉中市博物馆的藏物,也有屡次参加勉县、洋县、城固博物馆陈列方案评审时获睹的文物,更有从省城归还汉中的珍品。将这些文物铭文与汉代汉中碑石比较,可以清楚看出小篆、古隶、汉隶衍变的进程,印证了以《大开通》《石门颂》《李君表》《杨淮表纪》为代表的书法风格。如果参照汉代石门摩崖书风,通过这些文物铭文还可以初步判定其时代。这个看法倒也未曾有方家论证过,此文尽管不曾刊布,但也乐意辑入本书。

汉魏时期汉中石刻横空出世后,历代先贤不断认识,前后层累了厚重的研究成果,从而形成了今天持续研究的基础,尽管有的尚需修订补苴。从这个角度出发,我前后探讨了著名学者王森文《石门碑醳》及其相关问题,提出了罗秀书等人的《褒谷古迹辑略》是一部重要的名胜古迹专志。慨念吴大澂于石门情有独钟,结合2008年初夏北上淳化、榆林考察的收获,2018年5月初携妻远赴甘肃平凉崆峒山、宁夏固原博物馆等地实地考察吴氏碑石,归来在我曾经扶贫的地方——南郑新集华燕村,撰成了吴大澂石门访碑的经过及其认识、捶拓与研究、书写与影响之论文。此文从当初搜集资料开始撰写,到连续四次实地考察,再到最后形成初稿,前后用去了十多年时间。当然本书还收入了一篇民国时期对石门考察与研究的论文,毕竟对这一时期石门研究的文章还是阙如的。这些看法多为第一次提出,希望得到贤达之批评。

至于最后一篇,乃2011年9月在日本岛根县出云市的演讲稿,说到底是一篇普及与宣传的,对象自然是日本观众。辑入本书,无非表明当世郭荣章先生、种谷扇舟先生所倡导的中日之间石门文化交流之重要,而我当时必须赓续之,且情注其中,不断尝试、持续努力,更重要的是身体力行,让更多的人共享这批文化遗产的精髓。除此而外,了无意义。

在我还供职汉中市博物馆的2016年,幸得我尊敬而心折的张西虎教授之关心、支持,本书被陕西省教育厅批准为高校重点研究基地的资助项目。几年来我愈加着力搜集、捶拓汉中境内汉魏时期的更多石刻,更专注于研究这些石刻所蕴含的诸多价值。2018年12月有幸调入陕西理工大学之后,我就像离开了笼子的鸟儿一样,自由自在地出入在这个研究领域,当然未曾也未敢有过一丝懈怠,而是以前所未有的心境又完成了几篇未刊论文。现在又在校方的不断催促之下,将这些多年来不断累积的成果呈现给各位读者,请予以评析教正。

2020年5月4日于南郑中梁书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