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君表》诸史实辨析
如果名《李君表》恰当,那么摩崖所称的李君之名、所表之功何在?
李君,第一、二行称“右扶风丞楗为武阳李君讳禹字季士”,即说时任右扶风丞的李君,字季士,名禹。原刻第二行首字不显,经仔细辨识为“禹”,前此释为平、寓、初、寿、建、兴[13],非也。“禹”字起笔上方有斜状的石花,“口”的第二笔又右出第一笔,再加之“冂”部的崖面凹低,所以笔画显示不明,起笔与“口”似乎又有一横画。
永寿元年,顾千里说:“知第二行‘永’字下、‘元年’字上,为‘寿’字,或释作嘉,非也。”[14]“寿”字刻在不平整的崖面,从石刻上看为“寿”字,了无疑义。“始兴解大台,政由其卑。安平之处,万民欢喜,行人蒙福”。“大台”,莫友芝释为“大台之旧,必当桥格要处。经鄐君开通,孟文功饰,稚纪造作,犹崎险难行,事又改高由卑,故得‘安平省剧,万民欢喜,行人蒙福’也”[15]。这里桥格(栈道)的要处,究竟在什么地方,他并未阐明。缪荃孙则云“大台疑系阁道地名”[16]。汪鋆则作另一解释:
碑云“永寿元年,始解大台政”。蝗水之灾,始于永兴元年,讫于永寿元年,乃蒇其事,故曰“始解大台政”也。碑文以下所述,是民感禹之惠政,为著其历官阶级,以表之台而曰“大”者,即如《大戴记·易本命注》谓有包容丰富之义,殆即今之颂长官者,大人、大宪之意欤!
按,“解”为解除,如《石门颂》有“或解高格”。所以大台当为栈道之险要,或地名,或特指。至于何地何段为大台,今已无从得知。
“其卑”,俗语有“抱其雄,守其雌;抱其阳,守其阴;抱其尊,守其卑”,可见他守其卑微,地位不高。莫友芝说:“君名字无可考也。见《华阳国志》载楗为人士,两汉无李姓,而于晋则大书武阳李令伯及其诸子,他姓寥寥。可见李实楗为望族,事岂其高曾行,常氏失其行迹耶?”[17]“君名字无可考也”则不然,石刻文字明确说李禹,字季士。而据《华阳国志》,则可知李禹当不会为当时楗为望族。
“安平之处,万民欢喜,行人蒙福”,缪荃孙认为“此碑亦系纪述修路之事”,“此殆言修路之功,行人得以去险就夷”,故有此语。杨铎则说“盖亦去险就夷,以便于民,故为之刻石纪功,如《开通褒斜桥格》及《石门颂》之类,不可没也”。关于汉代修路,《西狭颂》有“行人欢悀”语。看来李禹所修当是所辖境内的古代道路。对此,莫友芝说:
褒斜谷亘数百里,南口褒在汉中褒中,北口斜在扶风武功,故扶风丞亦有治谷道责。大台之旧,必当桥格要处,经鄐君开通,孟文功饰,稚纪造作,犹崎险难行,事又改高由卑,故得“安平省剧,万民欢喜,行人蒙福”也。
右扶风丞是否负有修治与石门相关道路的职责?右扶风为三辅(京兆尹、左冯翊和右扶风)之一,位居关中平原的西部。东汉国都在洛阳,三辅之秩虽有所降低,但依然管辖关中区域。而穿越秦岭的故道、陈仓道抑或褒斜道,其南为汉中郡,其北则为右扶风,因此职有修路之责。所以莫友芝说的“褒斜谷亘扶风、武功、汉中、褒中间,故扶风丞亦得治汉中道”[18],无疑是符合史实的。
此后,石刻记述了李禹的爵里、政绩。“故牧益州从事”,牧益州即益州牧。从事原指差事,而不名官。据《汉官仪》载:“元帝时,丞相于定国条州大小,为设吏员,治中、别驾、诸部从事,秩皆百石,同诸郡从事。”从此始,“从事”为汉代州郡县自辟属吏,时称“史”,并分曹办事。议曹掾为议曹之长,职掌参议地方政事。
尚符玺郎,郑樵《通典·职官三》记载:
后汉有符节令,两梁冠,位次御史中丞,别为一台,而符节以一人为台经,掌符切之事,属少府。
符节令,秦时称为符玺令,其职掌符玺。《汉书·霍光传》记载有“光召尚符玺郎,郎不肯授光”,颜师古注:“恐有变难,故欲收取玺。”这是掌管国玺的。《后汉书·百官志》载:“尚符玺郎中四人。本注曰:旧二人在中,主玺及虎符、竹符之半者。”看来东汉时已别为一台,掾史较多。
李禹为右扶风丞是在“迁宜禾都尉”之前还是之后?莫友芝认为:“追述丞扶风前所历官云。‘擢宜禾都尉’者,则其丞扶风后所迁。”在叙李禹历官时,石刻注有“故”,即已任过。而“迁”,即待迁。而石刻叙述时任右扶风丞的李禹之修路事,所以换为城固令之后,再为右扶风丞,待迁宜禾都尉。陆增祥谓:“永寿元年者,是追记李君历官之年,而非刻石之年。”永寿元年之后有“始”字,表明从此年开始修治褒斜道。这样说来,《李君表》镌刻时间只可能是李禹永寿元年修路之后。郭荣章先生说:“李君于永寿元年始解大台政,即在此年修阁道,民受其益。此后,李君历官巴、益、汉中,俟迁宜禾都尉时,人感其德,乃为之记,此即刻石之年。”[19]所推断的历官,则不完全准确。
至于《李君表》为什么要刻勒在石门西壁?自古及今尚无学者论及。我们知道,此前石门隧道之内,有确切纪年的只有建和二年(148)的《石门颂》。已故司隶校尉杨孟文“深执忠伉,数上奏请。有司议驳,君遂执争。百遼咸从,帝用是听。废子由斯,得其度经。功饬尔要,敞而晏平。清凉调和,烝烝艾宁”,汉中太守王升则“涉历山道,推序本原,嘉君明知,美其仁贤,勒石颂德,以明厥勋”。同时他还“闵谷道危难,分置六部道桥,特遣行丞事西成韩良字显公,都督掾南郑魏整字伯玉,后遣赵诵字公梁,案察中曹卓行,造作石积,万世之基,或解高格,下就平易,行者欣然焉”。而杨孟文、王升同为楗为武阳人。右扶风丞李禹同样是楗为武阳人,其修路之举想必有追崇乡贤之意。因为即便到了熹平二年(173),同郡的黄门卞玉“谒归过此,追述勒铭”,这才有了石门隧道的另一种摩崖——《杨淮表纪》。我们还注意到,汉中太守王升追慕故司隶校尉杨孟文,始有《石门颂》;“伯玉即日徙署守安阳长”,也有颂扬汉中太守“王府君”一段。按上述推断李禹的历官,即由朐忍令换城固令,再为右扶风丞。城固本为汉中郡所属,且褒斜道的修治,右扶风亦有职责,在曾历官的郡境之内——石门隧道勒刻摩崖,颂扬其在右扶风丞修路之举,中间也存在着某种联系。所以有学者认为宜禾都尉故城“距汉中有千里之遥,李君迁宜禾都尉,必当远行,汉郡邑人因勒石以怀其德”[20]。