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类型分析
北宋李诫《营造法式》卷三:“造石作次序之制有六:一曰打剥,二曰粗搏,三曰细漉,四曰褊棱,五曰斫砟,六曰磨砻。”[6]碑石镌刻是这样,摩崖石刻亦是如此。这六道工序尚属镌刻之前,其后还涉及内容、谋篇布局、石工的镌刻等。传统看法认为,一般摩崖、碑碣大致是先书丹、再刻石。我们通过新、旧拓本与摩崖原刻对照,可看出北魏《石门铭》刊刻有以下几个类型的问题:
1.纠正错误
最有代表者的是第26行的“正一月”。原刻当为“二月”,但明显与正文所述不合,故在“二”的基础上改为“正一月”[7]。这类现象属于书丹、刊刻者必须纠正的,在他们看来,褒斜道这项浩大工程的竣工时间,不能出现任何讹误。还有第21行第1字“四”、 第26行第6字“永”,大抵属于书刻者追求完美,因此刊刻之后还在不断修改完善,但又无法完全将原刻笔画痕迹磨除,随之无意间在崖面上留下了类似今天所说的错别字。
“正一月”摩崖与新、旧拓本
《石门铭》出现的“四”字
第26行第6字“永”
2.修改完善
书刻者在完成刊石之后,还需要认真检查,一旦发现问题,则需作修改与完善。毕竟是北魏朝廷下诏修建褒斜道,所以不可率尔操觚,而应尽量达到完善的程度。这样的例子,在《石门铭》之中多达30多处。如对竖钩、竖提等笔画的修改,反映其追求斜画紧结的书法风格。
《石门铭》对个别笔画的修改
还有一种现象,书刻者直截了当地改变字的框架或结构,使其前后判若两字。但由于是摩崖石刻,原先刊刻的痕迹却保留至今。如“何”,横笔下“口”字向右扩写,竖钩笔自然右移;“霜”,“目”字向上缩写;“阁”,其“门”右侧扩写。
《石门铭》对字的结构的修改
进一步分析《石门铭》的这些修改,《石门铭》每行22字,共600多字。如果将其划分为上、中、下三段的话,那么上段(第1~7字)修改有12字,分别是第8行第2字、第11行第1字、12行第2字、16行第1字、18行第6字、19行第3字、21行第1字、23行第7字、24行第6字、25行第5字、26行第6字,27行第3字。中段(第8~14字)修改有11字:第3行第10、11字,第5行第10字、第6行第12字、第7行第10字,第16行第16字,第18行第10、11字,24行第8字,第27行第10、11字。下段(第15~22字)修改有5字:第12行第18、20字、第16行第16字,第24行第20、21字。由此可见《石门铭》的修改主要集中在上、中段两个区域,下段则明显较少。由于迄今尚未见存有《石门铭》被凿迁之前的图像或者调查报告,因而无法确定其摩崖底部与石门隧道路面的高度,但现存的摩崖高达175厘米、宽215厘米,体量应该不小。如果不计算其与路面的高度,那么在如此高的崖面上书刻,上述修改之处当与书刻者姿态有着一定的关系。
再从行的分布看,第3~8行唯第4行无,计6处;第9~15行,仅有第11、12行的5字;第16~21行,仅有20行无,共8处;第22~27行,除22行无外,有11处,说明修改处集中在第5~8、11~12、16~19、23~27行,其数量呈抛物线状,尤以最后的4行最多。如果说仅为书丹者王远、石师武阿仁所为,那么为何能够出现这一现象?我们注意到《石门铭》有“诏遣左校令贾三德,领徒一万人,石师百人,共成其事”的记载,刊刻者当不止武阿仁一人[8]。《石门铭》与汉《石门颂》一样,由于是朝廷下诏的浩大工程,因此选择在尚无石刻且极不平整的石门东壁刊刻,不仅“敢刊岩曲,以纪鸿尘”,而且还取法《石门颂》末段“王府君闵谷道危难,分置六部道桥,特遣行丞事西成韩良字显公,都督掾南郑魏整字伯玉,后遣赵诵字公梁,案察中曹卓行,造作石积,万世之基,或解高格,下就平易,行者欣然焉!伯玉即日徙署行丞事,守安阳长”,在已完成的《石门铭》的右下方,还刊刻了今称《石门铭小记》的内容[9]。再从书法风格看,《石门铭》也与汉《石门颂》相仿,越写到最后越放开。为此,祝嘉先生说:“写到最后了,越写而兴趣越浓,越写而气势越旺。凡善写的人,越写到后面越好,就是这个道理。”[10]
《石门铭》纠错、修改之字分布
3.书刻脱节
书刻脱节就是书丹、刊刻不完全吻合的现象。兹以第10行之前为例,列举诸字如下。“载”“军”等字,其“车”部竖笔断开;“里”“皇”与“岨”字,左竖笔不完整(“岨”字的“且”左竖笔不完整);“始”字在《石门铭》多见,但此处“女”旁未完整刊刻;“升”字横笔断裂;“求”字第二笔起笔在横画之下。诸如此类,从现存字迹看,当为刊刻者循书丹而为,或因石门隧道内部光线所致。按石门位于褒河西岸,其东壁长16.5米,西壁长15米[11],故而东壁光线暗于西壁,至今当地还有民谣“宝鸡的葱,河东店(石门所在地)的风”,可见刊刻是极为不易的。类似书刻的脱节现象,在《石门铭》之中数量相当多。
《石门铭》漏刻表
4.前后重叠
如上表的“求”之捺笔,前后两次刊刻,致使今天看来,其笔画钝粗,笔力沉重。需要注意的是,这些笔画并非石花所致,而是刊刻者前后镌刻,且是有意为之。
《石门铭》前后重叠的刊刻现象
北魏《石门铭》
启功先生所戏称的《石门铭》拓本问题,从目前所了解的捶拓技术看,无论是蝉翼拓还是乌金拓,均无法如实、完整地展现出其真实面貌。《石门铭》的刊刻问题没有得到书法界的足够重视,犹如其流播声名远不如同称“南北二铭”的《瘗鹤铭》一样。其铭文字数多达600多字,刊刻时出现的问题类型较多,数量较众,似远胜于其他魏碑。由此看出,王远、武阿仁之辈正是按照北魏朝廷的旨意修复了关系南北沟通的褒斜道,对北魏《石门铭》的不断修改、完善,正反映了他们对之的重视程度。
(《中国书法·书学》2016年第6期)
【注释】
[1]启功:《启功韵语》卷三,载《启功全集》第六卷,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2009年。
[2]陕西省汉中市褒斜石门研究会、陕西省汉中市博物馆编:《石门汉魏十三品》,陕西人民美术出版社,1988年。
[3]巫鸿:《说“拓片”:一种图像再现方式的物质性和历史性》,载氏著《时空中的美术:巫鸿中国美术史文编二集》,生活·读书·新知三联书店,2009年,第83页。
[4]冯岁平:《分析北魏〈石门铭〉刊刻的一个现象》,载西安碑林博物馆编《第七届中国书法史论国际研讨会论文集》,文物出版社,2009年,第277~296页。
[5]沙孟海:《漫谈碑帖刻手问题》,《中国书法》1989年第2期,后收入沙孟海原著、朱关田选编《沙孟海论艺》,上海书画出版社,2010年,第137~140页。
[6]梁思成:《营造法式注释》卷上,中国建筑工业出版社,1983年,第44页。
[7]冯岁平:《分析北魏〈石门铭〉刊刻的一个现象》,第277~296页。
[8]冯岁平:《分析北魏〈石门铭〉刊刻的一个现象》,第277~296页。
[9]冯岁平:《康有为与〈石门铭〉》,载郑荣明主编《第三届“岭南书法论坛”论文集》,广东世界图书出版公司,2010年。
[10]祝嘉:《论“南北二铭”》,收入氏《书学论集》,金陵书画社,1982年,第240页。
[11]陕西省考古研究所:《褒斜道石门附近栈道遗址及题刻的调查》,《文物》1964年第11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