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方摩崖究竟怎样名之?
任何一种石刻的命名——不管是摩崖还是碑碣,都是研究者首先要面对的问题。依照它的题额当然是它的命名之惯例,《石门颂》应该名为《故司隶校尉楗为杨君颂》,后世时而简称《杨孟文颂》《杨君颂》等。从北宋至南宋时,《杨孟文颂》一度被误名为《杨厥碑》,经洪适《隶释》指明,至清翁方纲《两汉金石记》辨析,这个问题已经得到纠正。当然它长期被简称为《石门颂》,似乎是颂扬凿通石门之功效,或是赞颂石门之畅达。经郭荣章先生辨正,它是赞颂已故司隶校尉杨孟文功绩的,称《石门颂》无疑是一个误解[1]。但沿袭既久,改名也没有必要。
石刻的名称与记述的内容也应该名副其实,如此研究起来也就会名正言顺。摩崖说“至于永平,其有四年,诏书开余,凿通石门”,后来“中遭元二,西夷虐残,桥梁断绝,子午复循”。这条道路即子午道悬峻难行,司隶校尉楗为杨孟文“深执忠伉,数上奏请。有司议驳,君遂执争。百遼咸从,帝用是听”。褒斜道复通后,呈现出“功饬尔要,敞而晏平。清凉调和,烝烝艾宁”的喜人成效。到了建和二年(148)仲冬上旬,汉中太守王升“涉历山道,推序本原,嘉君明知,美其仁贤,勒石颂德,以明厥勋”,所以感念其功而作了这篇颂辞,颂扬的是他“涉历山道,推序本原”之后“嘉君明知,美其仁贤”——为了公益性事业而坚韧追求及其所取得的便捷效果,并非彰扬石门的开通,抑或子午道开通后的畅达。所以说前述的名称——《故司隶校尉楗为杨君颂》《杨孟文颂》或《杨君颂》无疑是准确的。
不过它的内容还远不止此,请看最后这段文字:
王府君闵谷道危难,分置六部道桥,特遣行丞事西成韩朗字显公,都督掾南郑魏整字伯玉,后遣赵诵字公梁,案察中曹卓行,造作石积,万世之基,或解高格,下就平易,行者欣然焉!伯玉即日徙署行丞事,守安阳长。
王府君指的是谁?《墓志举例》卷一记载,韩文公《唐故秘书少监赠疑州刺史独孤府君墓志铭》王芑孙注:“书赠又书府君,耆旧之义也。”又说“汉人碑版或称府公,或称府君,大抵刺史、太守,而故吏称之。以耆旧为例,亦不尽然”。所见府君既指耆旧,又指刺史、太守,王府君应指当时的汉中太守王升。这位太守在刻镌时还尚在人世,幕僚尊称他为府君,可见府君亦可指在世的刺史或太守。
这段文字明显是韩朗、魏整、赵诵及其下属颂扬汉中太守王升功绩的,除“案察中曹卓行”记述与颂扬杨孟文事迹有联系外,丝毫看不出有其他方面的直接关联。清倪兰畹《石门道记》:“《杨孟文石门颂》后,附刻《王府君造石积事》。”[2]清严如熤《重刻汉中府志》将《石门颂》和《王府君造石积事》并列为两个摩崖石刻。也有学者认为这段是《石门颂》的后记[3],是它的附刻[4]。我们认为《王府君造石积事》较为准确、恰当,而后记、附刻似显模糊。尽管王升尚有其他事迹,但无妨称之为《王君颂》。凌云超《中国书法三千年》“尤喜此碑后段的各个官衔记文,精挺紧凑,别具风范,可以说‘山林派隶碑’的翘楚。”[5]看来《石门颂》前后两部分的内容和风格也稍异。
如此说来,摩崖题额只提到已故的司隶校尉杨君,这当然是摩崖记述的重点。而王升造作石积只是王升涉历山道后又一业绩——“或解高格,下就平易”,不仅“行者欣然焉”,而且属僚魏整“徙署行丞事,守安阳长”。一石二内容,这在现存东汉石刻中实属罕见。但两部分内容紧密相连,构成了一个既有联系又有区别的整体,这是需要注意的。所以,如果要给它一个十分准确的名称,那么《故司隶校尉楗为杨君、汉中太守王君颂》这个名称最为恰当。
顺便讨论一下作者问题。《石门颂》分前后两部分,关于作者最好分而论之。颂扬杨孟文一段,落款明言“五官掾南郑赵邵字季南,属褒中晁汉强字产伯,书佐西成王戒字文宝主”,主即主持,就是说由赵邵、晁汉强和王戒主持其事。按《后汉书·百官志》:每郡“有五官掾,署功曹及诸曹事”“阁下及诸曹各有书佐,干主文书”,三人董理时各有职责,《石门颂》应是出于上述三人及其书佐之手,作为汉中太守,王升至多决策、参与其中而已。说王升撰文,或属勉强。摩崖最后一段,即王升造作石积一事,尽管没有落款,但从文中看出,此段作者要么是赵邵、晁汉强和王戒,要么是韩朗、魏整和赵诵,而后者可能性较大,不过有一点可以肯定,那就是它断非王升本人所作,因为他怎么可以自称“王府君”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