尊服《石门铭》
康有为“十一岁时,暇辄弄笔”,“乃久居京师,多游厂肆,日购碑版,于是尽见秦汉以来及南北朝诸碑,泛滥唐宋,从容玩索,翻然知帖学之非,下笔颇远于俗”[1]。他对《石门铭》有着特殊的感情,民国十二年(1923)三月,康有为自题所藏的《石门铭》“此”字本[2],是为现在所见最佳拓本。他不仅躬耕实践,其书风明显有其个性,其弟子萧娴等人更将之弘扬光大,以包括《石门铭》在内的“三石”显世,而且他在其书学著作《广艺舟双楫》[3]中屡屡提到《石门铭》,并给予极高的评价:
卷四《碑品》:将之列为与《爨龙颜碑》《灵庙碑阴》并称的神品(第138页)。
卷三《备魏》:认为其奇逸(105页),南碑“奇逸之《瘗鹤铭》,则有《石门铭》当之”(第107页)。
卷四《体系》:“飞逸奇浑,分行疏宕,翩翩欲仙,源出《石门颂》《孔庙》等碑,皆夏、殷旧国,亦与中郎分疆者,非元常所能牢笼也”,“后世寡能传之。盖仙人长生,不食人间烟火,可无传嗣”(第125页)。
卷四《碑评》:“若琼岛散仙,骖鹤跨鸾。”(第142页)
卷四《十六宗》:“为飞逸浑穆之宗,《郑文公》《瘗鹤铭》辅之。”(第136页)
卷五《缀法》:“《石门铭》《郑文公》《瘗鹤铭》,圆笔也。”(第160页)
卷五《学叙》:“疏之《石门铭》《郑文公》以逸其神。”(第171页)
卷六《论书绝句》赋诗:“餐霞神采绝人烟,古今谁可称书仙?石门崖下摩遗碣,跨鹤骖鸾欲上天。”(第203页)
其实康有为对书法史的研究,其出发点、着眼点乃至评论的标准在于“变”:“夫物新则壮,老则旧;新则鲜,旧则腐;新则活,旧则板;新则通,旧则滞,物之理。”《原书》“以人之灵而能创为文字,则不独一创而已也。其灵不能自已,则必数变焉”,“故由虫篆而变籀,而籀而变秦分,由秦分而变汉分,由汉分而变真书,变行草,皆人灵不能自已也”(第22页),“夫变之道有二,不独出于人心之不容已也,亦由人情之竞趋简易焉”(第27页)。在此思想支配下,他甚至将书法上的“变”(创新)类比于维新变革潮流(新党):“盖天下世变既成,人心趋变,以变为主;则变者必胜,不变者必败,而书亦其一端也。”
以此“变”为标准,康有为对唐代碑碣几乎评价不高,但对汉魏碑石的评价尤高。对于汉代,“吾谓书莫盛于汉,非独其气体之高,亦其变制最多,皋牢百代”,“杜度作草,蔡邕作飞白,刘德升作行书,皆汉人也。晚季变真楷,后世莫能外,盖体制至汉,变已极矣”。对于魏碑,他认为“北碑当魏世,隶楷错变,无体不有,综其大致,体庄茂而宕以逸气,力沉着而出以涩笔,要以茂密为,当汉末至此百年,今古相际,文质斑麟,当为今隶之极盛矣”。还在卷四《十六宗》列举其“十美”:魄力雄强、气象浑穆、笔法跳越、点画峻厚、意态奇异、精神飞动、兴趣酣足、骨法洞达、结构天成和血肉丰满。
他还解释了尊碑的五个原因:“笔画完好,精神流露,易于临摹”;“可以考隶楷之变”;“可以考后世之源流”;“唐言结构,宋尚意态,六朝碑各体毕备”和“笔法舒长刻入,雄奇角出,应接不暇,实为唐宋之所无”(第37页)。所以康有为认为汉《石门颂》高浑,北魏《石门铭》飞逸浑穆,那就不难理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