先秦诸子百家对美好生活的积极寻求

(二)先秦诸子百家对美好生活的积极寻求

先秦诸子百家关于美好生活的思想十分丰富,并且影响深远。春秋战国时期,生产力迅速发展,整个社会开始明显的分化,西周的分封制开始瓦解。周王室日益衰微、大权旁落,天子已不能驾驭诸侯,各诸侯将封地视为己有,各诸侯国之间互相征伐、抢夺土地,战争频繁、民不聊生。无论是统治阶级,还是士人阶层、劳苦大众,对这种社会转型与历史转折中的混乱不堪都感到手足无措,诸子百家于是纷纷提出自己的学说,积极寻找美好生活的可能,其中最具代表性的是儒家、墨家和道家。

首先应当提及的是儒家。儒家的创始人孔子曾经多次描述他心中的美好生活场景。比如,在与弟子子路的一次交谈中,“子路曰:‘愿闻子之志。’子曰:‘老者安之,朋友信之,少者怀之。’”(《论语·公冶长》)在孔子看来,老人能安度晚年、人与人之间相互信任、年少者能得到长者的关怀就是理想的美好生活。在《论语·季氏》中,孔子又谈到财富平均、社会安定的理想蓝图:“丘也闻有国有家者,不患寡而患不均,不患贫而患不安。盖均不贫,和无寡,安无倾。”在孔子看来,这种美好生活只有在“天下有道”的社会中才能实现。那么什么样的社会状态是“有道”呢?孔子说:“天下有道,则礼乐征伐自天子出。天下无道,则礼乐征伐自诸侯出。自诸侯出,盖十世希不失矣;自大夫出,五世希不失矣;陪臣执国命,三世希不失矣。天下有道,则政不在大夫。天下有道,则庶人不议。”(《论语·季氏》)可见,“天下有道”是这样一种社会状态:制作礼乐和出兵打仗都由天子作主决定,天子行使最高权力,国家政权不落入大夫手中,国家政权稳定、老百姓生活安定,老百姓也就不会议论国家政治。“天下有道”就是天子占据绝对权威、以礼乐治国,整个社会处于一种稳定的等级伦理秩序中,而这种“天下有道”的现实模板就是夏、商、周三代。孔子身处乱世,当时诸侯纷争、礼崩乐坏、尊卑失序,孔子对自己所处时代的判断是“天下无道”,因此他对夏、商、周三代向往不已,将三代视为最理想的社会。孔子曾言:“周监于二代,郁郁乎文哉!吾从周。”(《论语·八佾》)意思是说,周朝的礼仪制度是在对夏、商二代继承的基础上发展而来,十分丰富与完备,因此自己遵从周礼。这就是说,要实现“天下有道”,就应当效法周公,以礼乐对社会秩序进行重建,才能达致如周朝般人伦有序、社会和谐稳定的理想状态。

在孔子之后,孟子提出了以“仁政”为核心的“王道乐土”的理想社会,荀子提出了以“明君之治”实现“圣王之道”的理想社会,他们的思想各有独特之处,但是总体上继承并发展了孔子开创的儒家传统:一是将尧、舜、禹和文、武、周公的时代视为理想社会的现实原型,美好生活就是对“道”的恢复、对“周礼”的重建、对上古圣贤之世的再现。二是儒家关于美好生活的理解强调等级伦理秩序,各色人等尊卑有秩、上下和爱。三是儒家认为个体的德性与理想社会密切相关,个体要进行严格的道德修行,通过“为仁”来实践礼乐,个体成为“君子”“圣贤”的过程就是构建上下有序、万民和乐、处处充满雅颂之声的美好生活的过程。

与儒家一样,墨子及其后学也继承古圣先贤之道,提出了兼爱天下的美好生活蓝图。在《墨子·兼爱下》中,关于美好生活是什么、怎么实现美好生活有这样的阐述:“故兼者,圣王之道也,王公大人之所以安也,万民衣食之所以足也,故君子莫若审兼而务行之。为人君必惠,为人臣必忠;为人父必慈,为人子必孝;为人兄必友,为人弟必悌。故君子莫若欲为惠君、忠臣、慈父、孝子、友兄、悌弟,当若兼之不可不行也。此圣王之道,而万民之大利也。”在墨子看来,美好生活应当是政治统治稳定、老百姓生活富足的社会,在其中,君主仁慧、臣子忠诚、父亲慈爱、子女孝敬、兄友弟恭。要实现这样的美好生活就必须要实行“兼爱”的圣王之道。与儒家认为传统的伦理政治秩序的衰落是当时天下大乱的原因不同,墨子认为,天下大乱的根源有两个:一是“不相爱”,因此只有兼相爱、爱人如爱己、人与人和睦相处、互相扶持才能消除祸乱;二是没有绝对的权威,没有统一的思想与行为的标准,因此,应当在“尚贤”的基础上统一于一个至高无上的统治者,统治者“治天下之国,如治一家,使天下之民,如使一夫”。(《墨子·尚同下》)

尽管与孔子、墨子同处乱世之中,但是道家对任何具体的社会改革理论与方案都没有兴趣,道家主张“道法自然”。在道家看来,社会的混乱是由自然属性的丧失引起的,试图用道德说教和外在规定来恢复社会秩序不仅不可能,而且会引起更多的混乱。对于这个混乱的社会,老子的主张是复归到自然状态。以人类远古原始社会状态为理想,老子描绘了他心中的美好生活图景:“小国寡民,使有什伯之器而不用,使民重死而不远徙。虽有舟舆,无所乘之,虽有甲兵,无所陈之。使人复结网而用之。甘其食,美其服,安其居,乐其俗。邻国相望,鸡犬之声相闻,民至老死不相往来。”(《道德经·第八十一章》在老子看来,美好的生活就是回到结网记事的原始生活状态,人民生活在国土小、人口少的国度,自然不用乘坐车船;没有冲突纠纷、没有苛刑暴政,生活纵然简朴,人们仍然感到安逸而快乐,整个社会民风淳厚,兵甲自然没有存在的必要;国家与国家之间虽然相隔不远,但是没有任何交往,当然也就没有任何冲突。可见,老子和孔子一样追求“天下有道”,但是他认为,“有道”的标准不是是否有严格的伦理政治秩序,而是“道法自然”,即以自然秩序为基础达到人类社会与自然界的和谐。

值得指出的是,“道法自然”的原则被老子的后学庄子进行了改造与发挥。庄子对理想的社会生活蓝图没有兴趣,他反对把自己卷入社会政治生活,在他看来,个人生命在艰险危恶的世道中犹如蚁蝼般脆弱,只有关心养生与处事,追求内在的自我、保持内心的平静,才能在乱世中自我保全。庄子追求的是塑造一种天、地、人“齐一”的“无我”状态,他认为一个人如果能超越事物间的差别,就能达到绝对的自由与快乐,个体生活的逍遥就是庄子心中的美好生活。庄子开创了一个与儒家完全不同的所谓“出世”和“避世”的传统,自战国时代起,中国的士人阶层中就出现了一批旷达不羁的“另类”,以一种“出世”的姿态独立于世。比如,汉代兴起的新道家追求一种超越事物差别之后、不依循他人意旨的自由自在的生活方式;在政权更迭最频繁的魏晋时期,有一批士人避世入林,追求内心的自在与真性情的释放,“越名教而任自然”,形成了魏晋士人独一无二的风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