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道德主义
道德主义也称为伦理主义,道德主义在古今中外都占据着十分重要的地位。除了少数非道德主义者,人们一般认为,以道德来调节人们的群体性生活,使人超越残酷的生物本能是人们追求的美好生活的重要内容。但是并非承认道德对于人类的重要意义就是道德主义,道德主义是指强调道德是人的本质属性,道德是人区别于动物的根本,并以道德作为最高追求的观点。
人为什么追求美好生活?人所追求的美好生活应当是什么样的?对这些问题的回答最终要指向人如何理解人本身,如何理解人性。对于人而言,只有合乎人性的生活才是美好的,才能使人感觉到幸福。快乐主义从人的感性的、自然存在来理解幸福,道德主义则在很多方面与快乐主义截然相对,它很大程度上直接地就是对强调人的自然属性的快乐主义的批评与反思。道德主义认为,追求物质的享受、感官的快乐都是动物性的欲望,将人降格为动物,只有道德才是人之为人的根本。西方文化的主流是主张人是理性的存在,人应当在理性的指导下节制自己的欲望,使自己的行为合乎道德,过一种有德性的生活。当然,如前文所述,德性的最初含义远比今天我们所说的道德要宽泛,道德上的善只是诸种德性的一种,随着时代发展,德性才逐渐被窄化为道德。18世纪德国古典哲学家费希特是极端道德主义的代表,他认为道德意志是世界的本原,万事万物都是为道德而产生和服务的,人的使命就是从外部世界和人的感觉的奴役中解放出来,净化自己,回复到绝对独立、自由的自我,为实现道德而活动。
中国古代儒家极端重视道德修养,堪称道德主义的突出代表。中国的儒家思想家们并不否认人的物质欲望,他们认为人的欲望是人的自然本性,孔子说:“富与贵,人之所欲也。”(《论语·里仁》)但正是伦理道德使人区分于动物。孟子说:“人之所以异于禽兽者几希;庶民去之,君子存之。舜明于庶物,察于人伦,由仁义行,非行仁义也。”(《孟子·离娄下》)意思是,人与禽兽的区别非常少,一般人丢弃了这种区别,君子则保存了这种区别,舜掌握了万事成物的道理,明白了人伦关系,从而遵照仁义行事。这就是说,除了自然欲望,人还是有道德和理性的动物,伦理道德是人所独有并贵于万物的原因。
在道德主义看来,道德上的完善既可以带来个体的幸福,又有利于社会整体的美好生活。道德主义认为,通过欲望的满足所带来的快乐都是短暂而有限的,真正的幸福是坚持内在的道德情操,做一个有道德的人。《礼记·乐记》中说:“乐者,通伦理者也。”这是说,真正幸福的人就是有道德的人。孔子曾经这样表达自己的人生观:“饭疏食饮水,曲肱而枕之,乐亦在其中矣。不义而富且贵,于我如浮云。”(《论语·述而》)在孔子看来,作为一个有道德的君子,即便吃粗粮、喝冷水,枕着胳膊睡觉,仍然会感到幸福,而用不正当的手段得到的财富完全不能增进自己的幸福。孔子最喜欢的弟子是并不十分聪敏的颜回,他对颜回的评价是:“贤哉,回也!一箪食,一瓢饮,在陋巷,人不堪其忧,回也不改其乐。贤哉,回也!”(《论语·雍也》)孔子之所以十分赞赏颜回,就是因为他虽然处于物质匮乏的处境中,但仍然能坚持内在的道德情操,自得苦乐。荀子认为,如果顺应人的欲望与自然本性,会使社会风气败坏,使人们自甘堕落,从而给人类自身的生活带来深重的灾难,因此应该把人从物质世界与欲望中解放出来,通过严格的道德修炼,养成高尚的道德品格。
荀子说:“人之性恶,其善者伪也。今人之性,生而有好利焉,顺是,故争夺生而辞让亡焉;生而有疾恶焉,顺是,故残贼生而忠信亡焉;生而有耳目之欲,有好声色焉,顺是,故淫乱生而礼义文理亡焉。然则从人之性,顺人之情,必出于争夺,合于犯分乱理而归于暴。故必将有师法之化,礼义之道,然后出于辞让,合于文理,而归于治。”(《荀子·性恶篇》)这就是说,如果完全顺应人贪求财富利益、妒忌憎恨、追求感官快乐等各种天性,那么各种美德就会消失,从而产生争抢掠夺、残杀陷害、淫荡混乱,最终使整个社会陷入暴乱之中。所以一定要有师长、法度、礼义的教化与引导,从推辞谦让开始,遵守礼法,最终整个社会才会趋于安定太平。在儒家看来,一个国家和社会得到良好的治理一定是德治,德治要求统治者从个人的道德品格做起,“内圣”而“外王”,只有以道德来感化和教育人,使人心向善、知道耻辱而无奸邪之心,才能实现和谐的社会生活。
毫无疑问,对自我的严格的道德要求、高尚的道德品格会给人带来相应的幸福感受,也在客观上有利于整体社会的和谐。与快乐主义从根本上只关注作为个体情绪体验意义上的幸福不同,道德主义所谓的幸福不是一种纯粹个体满足的心理状态,而是通过践行合乎道德规范的生活方式来实现整体社会生活的美好。正如美好生活一定是快乐的一样,美好生活也一定包含了道德上的善。但是道德不等同于幸福,现实生活中人们更是经常体验道德与幸福之间的矛盾冲突,汉代著名思想家王充就曾说:“俱行道德,祸福不钧并为仁义,利害不同。”当道德上善恶的判断标准是是否有利于整体的社会幸福时(在阶级社会中,整体的社会幸福实质上是统治阶级的幸福),道德不仅不会促进人们的幸福,反而扼杀了普通劳动者追求正当的个体幸福的权利与欲望。我们认为,道德上的善仅仅是一种好,成为一个道德上完善的人是极少人能达到的境界,仅仅通过道德教化来达至美好生活并不现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