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医界对于西医技术的探讨
面对挟带着技术优势席卷而来的西医,中医界感受到浓重的危机意识,开始了多方面的探索与比较,试图找到合适的应对之道。中西医汇通与合参之所以在近代盛行一时,正是中医学面对强大的西医学的优势,不得已而为之的选择。
其中,关于西方先进医技的讨论无疑是其中的一个热点领域,相关的观点颇多,全盘肯定与全面否定者皆有之,其中较为折衷的观点包括西学中源与中西汇通。
对于西学,在近代“西学中源”说曾盛行一时,如郑观应在《盛世危言》中就多次将“中学”与“西学”逐一比附,从而得出了这样的结论:“天算、地舆、数学、化学、重学、光学、汽学、电学、机器兵学诸学,无一非暗袭中法而成。”医学领域也有人这样分析西医,认为“神乎其神”的西医技术大都是受到中医所固有的技术的启发,是本源于中国的。如朱一新在《无邪堂答问》中说:“医学则中国针石之技,久而失传,西医擅长在此。其内科之学,远不如中国。”这种思路不但晚清曾流行一时,即便是到了民国也同样有很大的市场。如1923年《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恒星社医报》曾刊登署名为吴弗生的文章《西医之技皆中医所固有说》(见图4),便围绕着“西医之技皆中医所固有”而大做文章,认为西医的方法其实在传统中医中都能找到它们的影子。如切除肿瘤、截肢易木、剖腹产之类方法均在传统中医中已经采用。如古有俞跗治病不用汤液,割皮解肌,扁鹊剖胸易心,淳于能解颅以理脑,元化能刳腹以浣胃,文挚愆期以瘳危困,仲景穿胸以纳赤饼……这些都是中国古代精于解剖的医生。另外人们被西医的针法所折服,用针刺入患者的筋骨之间,将药水从针管注入,病就可以痊愈。这种方法看似神奇,实则不如中医对针的运用来得绝妙。文章并引徐秋夫为鬼针刺治病、徐文伯针刺催产的轶事为例,说明中医针刺技术在古代便已有确切的疗效(图4)。尽管作者引经据典、洋洋洒洒写了很长的文章来论证自己的观点,但其论证中的逻辑错误和牵强附会之处一望可知,作者对于西医的粗浅理解与中西医的生硬比附只能视作是特定时代条件下的产物罢了。
图4 西医之技皆中医所固有说
[《上海中医专门学校恒星社医报》,1923(5):1]
与西学中源相比,中西医汇通的观点显然要客观许多,影响也要更大。总体来看,持这种观点的学者大多对于西方医学在技术方面的优势予以承认,并主张取长补短,在中医临床诊疗中应该合理吸收、采纳西医的技术,以求取得更好的效果。
如近代名医张山雷精于外科,著述颇丰,其外科代表作《疡科纲要》(19l7年)说理透彻,融会中西,所述方药切实可用,对后世影响颇深。值得一提的是张氏在书中试以西医理论阐释病机。书中所裁“锌氧油膏”“樟丹油膏”“水杨油膏”,既用西药锌氧粉、水杨酸及软膏基础剂凡士林等,亦用中药东丹。梅冰之属,此外如碘酊、石炭酸等西药均收载入书,在“洗涤诸方”中对消毒灭菌亦颇重视。又如痔科名医林墨园(1898—1974),系浙江平湖世医,少随父习痔科,先悬壶于乡邑,后转至沪上开业。精于痔科,医治痔瘘以传统或线疗当为主,早年即采用西药局麻醉,改进手术方法,缩短疗程,提高疗效,名噪一时。再如著名伤科专家王子平认为,只有广泛吸取新的知识,才能发展中医伤科学。他非常重视西医的骨骼解剖及其肌肉、韧带的有关知识,他所倡导的手法治疗要重视点、面、线的结合,就包括了肌肉群、肌肉起止点及韧带的有关知识。由于王子平能够吸收西方医学长处,融于传统骨伤科医学体系之中,故其临证颇为有效。
中西医治疗技术的融合不是简单的叠加,而是要为患者提供更多的选择余地,在优劣比较中,两优择其甚,两劣权其轻,为患者找到最为合理有效、损伤最小的治疗方法。如1929年《中医杂志》刊发的文章《融合中西医学之我见》持论颇为公允,该文认为判断中医与西医诊治方法孰优孰劣应该平心静气地思考其各自的特点。中医诊病用望闻问切的方法,通过现象就能知道疾病的内在机制,是一种注重理想的方法。西医诊病用精巧的诊疗仪器,探求疾病的病灶所在,是一种注重实验的方法。然而理想是由实验而来,实验是由理想而得的。如果能够选用中医的优势,例如似痰非痰、虚中兼实、实中兼虚的疑似病是西医用仪器所不能探查解决的。同时结合西医的特点,西医通过仪器探查病灶的方法比中医望闻问切的空虚理想化显得更有把握、更有说服力。两者互补融合则可达到更佳的诊治效果。对于药物而言,中医按病用药,西医用药治病,譬如治疗痰。中医分肺金燥痰用贝母,脾土湿痰用半夏,顽痰用礞石,火痰用芩连。而西医治疗痰,统一采用杏仁的提取物。中医治疗热病,分在表用辛散的药、在里用苦泄的药,热在经络上焦下焦均可用对应的药治疗。而西医治疗热病,不论邪气的虚实轻重都用安知必林治疗。据此可看出中医用药的特点。但西医有药物起效快的特点,如果人体受到重大的损伤或一切危险的疾病,中医往往束手无策而西医可以使用手术的方法,这是西医所擅长的地方。可见中西医用药治疗方面均有优劣,可以互补(图5、图6)。
图5 融会中西医学之我见(一)
图6 融会中西医学之我见(二)
尽管关于西方医学技术与中医的结合与否,以及如何结合是近代医学史上长期争议的问题,但客观上来看,西方医学技术的普及程度与医疗器械的不断更新则是不争的事实。进入20世纪,诸如X线等物理诊断技术的传入,引起医学界的广泛重视,当时在上海等大城市里有条件的中医骨伤医生,都尽可能地吸取X线诊断知识,利用X光拍片来诊断疾病,大大提高了骨伤病诊断的准确性。同时传统的诊断技术仍有着广泛的实用性;正如20世纪20年代悬壶上海的伤科世医传人魏指薪(1894—1984)所言“X线摄片是重要的,必须的,但不能完全依赖它。有的骨裂或骨错缝,在X线片上由于摄片时的体位关系或其他因素等,往往不能得到正确的反映。”而魏指薪则能结合丰富的临证经验用触摸的方法予以诊断。可见,中西医在骨伤学内的碰撞是和缓的,中医既注意吸取西医之长,同时也注重发挥中医骨伤学几千年丰富经验之优势,这样和缓而理智的碰撞,为以后骨伤科中西医结合的发展提供了一个良好的范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