扫黑除恶

扫黑除恶

身姿挺拔、宝塔尖尖、树杪留云、直指苍穹的这一排水杉经霜浸雾染全都披上了深红色盛装,并朝着暗红色过渡。而与水杉相对的另一面,则是一排矮壮的已经呈现金黄色了的梧桐。这样的两排行道树凑在了一起,在从城市间高大建筑物缝隙里漏下的余晖照射下,像一整面涂抹上了绛紧色和金色的画布,美轮美奂。

王剑正盯着窗外景色浮想联翩时,老家的电话打进来了,说村里被政府征收后的返拨地拍卖又流标了。而几个村民却在私下里屯地,以高于拍卖价的价格在蚕食、收购村民的田地。据部分村民说,买地的存在威胁利诱和言语恐吓现象。

“事出反常必有妖。”王剑决定周末回趟农村老家。王剑的小孩上大学了,妻子在县里农业农村局上班,平时在县城生活。自父母去世后,王剑即使回了县城也很少回村里。

王剑的老家龙安村在禾川县县城东南的城郊接合部,之前是地道的农村。龙安村是个有着数百年养鱼历史的大村,现有2000多人口。族谱上记载是自唐朝时从黄河以北迁入,始祖兴渊公“肇基于龙安,白手起家,自力更生,艰苦奋斗,为子孙后代开辟了繁衍生息、旁山近邑、水源充足、环境幽雅的风水宝地”。因为水源好,村民们世代以种水稻、养殖,并辅以做零工为生。养殖中以养鱼为主,村民们从育种鱼、出水花(刚孵化出来的鱼),到鱼苗、成品鱼,从养母塘(水花塘)、禾谷塘(稻鱼共作)到老鲩塘(养一年以上鱼龄的深水鱼塘)到水库到连片集中开发,什么都会都经历过。在龙安村,家家户户都养过鱼。年长一些的,都有过肩挑鱼箩行走四方,及之后骑着载重自行车,后车架上架着一担鱼箩转四方卖鱼苗的艰辛经历。那时,周边县的大小山塘、水库都是买龙安人育的鱼苗,有时一天要翻山越岭走100多公里。改革开放后,龙安的年轻人们也大都外出打工了,随着土地的流转和养鱼技术的不断精细化、专业化、集约化,养鱼业逐渐成为小部分留守青壮年的主要职业和收入来源。但就养鱼而言,早已经成为龙安人骨子里抹不去的记忆。

王剑的哥哥也养鱼,直到现在都还在养,但现在所养的鱼塘,已经没有自己的所有权了,都是被政府收购后又没来得及开发,所以村民们继续养着。可随着城市化的推进,龙安村全村的土地都已在前年被政府收购,只有51800元一亩的补偿款,但按当地征地政策,政府按每征收一亩田返还1.5分地给被征地农民,叫“返拨地”,而且这“返拨地”是国有性质的,可以交易,可以建房,还包办好“批示”。龙安村人多地少,分田时人均不到6分地,加上近几年造路又征去了不少,到最后,人均就是5分地。再加上树大分枝分户出去的,现在落到每户人家的返拨地也仅有几十至一百多平方的面积。这点少得可怜的“返拨地”可是村民们由农民“洗脚上岸”做社区居民的最后依靠啊。因为有这点“返拨地”在,村民们心里就还有些盼头和暖意。很多村民曾经“规划”或憧憬过自己这最后的土地的“重大作用和归宿”,指望着能依靠这点地或建个房子保值增值;或像深圳特区当时的一些村一样,村民以土地入股,合伙开发房地产,店面不卖只租赁,卖商品房和租赁的收入按土地多少分红,这样可以保证村民长期受益;至少也希望被开发商以较高价钱收购后能以地换套同等面积的房子。这样,居住、养老才不心慌。

可龙安村的这些“返拨地”一经确权并划定片区后,就出怪事了,村委会出面几次挂牌都被流拍,而且仅仅挂的2600元每平方米的起拍价,这与附近成交土地4000多元每平方米的拍得价相去甚远。

反复流拍?为什么?村民们想不通。但知道,这里面肯定有不可告人的原因。

禾川县距西海市区有100余公里,在回老家的路上,王剑就一直在想,党中央、国务院为深入贯彻落实党的十九大部署和习近平总书记重要指示精神,从保障人民安居乐业、社会安定有序、国家长治久安,进一步巩固党的执政基础出发,2018年初就发出了《关于开展扫黑除恶专项斗争的通知》,在全国掀起了扫黑除恶专项斗争高潮。很快,西海也全面启动了“扫黑除恶专项整治”工作,《西海日报》和晚报同时开辟了专栏,报道全市各地着眼聚焦涉黑涉恶问题突出的重点地区、重点行业、重点领域,采取有效措施重点打击发生在群众身边、反映最强烈、最深恶痛绝的各类黑恶势力违法犯罪所开展的声势浩大的专项斗争,联合全社会力量,彻底铲除其经济基础和滋生土壤。专项斗争开展快一年了,从各地报道来看,应该是取得了较丰硕的成果,报社的专栏都已经刊发了上百篇稿件,其中,很多稿件都是作为全媒体采集中心主任王剑安排记者采写的。因此,对王剑来说,他差不多也是半个“扫黑除恶”专家了。土地、林权、砂石、矿山等买卖交易中存在的一些猫腻,一些事件中是否有黑恶势力的影子,他也能一眼看出个八九不离十。

“龙安一定有黑恶势力!他们竟然还敢顶风作案?!”

王剑心里下了这个结论,并感到十分的愤怒。

而实际上,龙安确实存在黑恶势力。之前,前任龙安村支部书记就曾私下向王剑反映过,村里有两伙恶势力,他们垄断了村里的基建业务。因为龙安是城郊村,现在又纳入了社区建设、城区建设,填方、修路等各种工程多。而来钱最快的“土地交易”,则更加成了“金饽饽”“香饽饽”,这两伙人早就盯上了。后来,据说两伙人因为利益问题火拼过一次,出现了断手、挑脚筋的场景,结果是一伙压制住了另一伙。现在,合并后的这伙人中的老大叫“老蛮牛”,基本上不再出面打打杀杀,表面上算是“洗白”成正当的基建老板了,还没有任何案底。但他实际上控制着村里全部的“小罗喽”,甚至还有社会上的。

回到村里后,王剑礼节性地拜访了村两委干部,随意聊天中掌握了一些情况。之后,他又在村里东遛西逛,有意无意地和一些村民聊天,也掌握了一些情况。两边一汇合,问题很清楚,就是这个“老蛮牛”看上了这块地,而又不愿出高价,村里几次挂牌交易,他都暗中指使人搅黄,造成流拍。2600都没人要的地,他却又指使手下以2800—3000一平方米的价从一些村民手中私下买来。还对村民们说:这是照顾左邻右舍感情,宁愿出高价,让村民多受点益,也不卖给别人;现在不卖,等大部分地都卖了,到时候就留你家一小块地在中间,就会成为一块死地,送给人家都不要了。一些老实的、不知情的,或者等钱用的村民,又知道买地人的后台,就乖乖地把地给卖了。以这样“蚕食”的手段,今天把张家六十平方米收了,明天把李家50平方米买了,现在,已经有60%的地到了实际控制人“老蛮牛”手中。他的手下也扬言,他们已经能够控制这整块地了,不需要村委会再挂牌拍卖。而且,这些交易全是一纸手写简易合同,现金现场交割清楚。因为“老蛮牛”私下拿下的这些地,比同地段的实际价值4000元一平方米便宜了这么多,他们都在偷着乐。

“赤裸裸的黑恶手段,这还是共产党的天下吗?”村里也有个别人看清了他们的嘴脸,发出质问。但凡有这样想法,说了这样话或抵制卖地的,家里就隔三岔五地死狗丢鸡玻璃碎,时间长了,大家都心照不宣,知道是谁干的,却又没有证据,也不能把他们怎么的,只能打碎牙齿往肚里咽。

掌握这些情况后,王剑越发的气愤,在“扫黑除恶”的当下,竟然还有人敢这么肆无忌惮地“伸黑手”,“干黑事”,侵占百姓利益,他们难道吃了熊心豹子胆?当地警方难道没有收到过举报吗?

“我不能坐视不管,也不能听之任之,必须要采取行动。”王剑暗暗对自己说。

回到西海,王剑把周末了解到的情况再次进行了梳理,整理出一个内参资料。同时,他还通过联系在禾川县公安局上班的同学,试探着问了有没有人举报龙安黑恶势力的线索?回说好像有过,派出所查了下没发现什么情况就不了了之了。

“好个‘没什么情况’,这些黑恶势力肯定和派出所有‘奸情’!”

“唉!”由爱而恨,恨铁不成钢的王剑长长地叹了口气,把他整理的“内参”资料装进信封。

“谁能还给龙安村民一个公道!你能吗?”王剑再次掂了掂装有“内参”的信件,明天,它将直接寄往省里“扫黑除恶办”。

大概是半个月后,家里又给王剑打了电话,说村里关于私人买地的事有了大转折,一是政府叫停了龙安村村民“返拨地”无序的私下买卖;一是告示村民,之前已经卖了的,如果有不愿意卖的可以找买主无条件原价退回。再一个就是对村里的“返拨地”怎么处理,形成了一致意见,要在保护村民利益的前提下,召开村民代表大会,由代表大会说了算。王剑知道,“内参”起作用了。同时,村书记也告诉他,龙安村的“扫黑除恶”工作再次进入攻坚阶段,有从省市来的工作组进驻到村里,正在做全面调查取证。

王剑长吁了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