哲学的现状的另一方面也值得注意。这种哲学否定上述运动所肯定的,而肯定后者所否定的。它完全反对哲学传统的那一部分学说,这个传统认为追求更高的实在决定哲学应研究的工作。它肯定哲学的目标和任务跟古代哲学传统的所谓追求智慧的任务是完全相同的;所谓追求智慧,即是追求那些能指导我们集体活动的目标和价值。它认为进行这种追求的手段不是掌握永恒的和普遍的实在,而是应用科学方法和最好的科学知识之结论。它主张关于这种应用上的现存的种种限制应予以废除。其方法是把那应用在物理和生物现象上的科学的验证知识的方法,推广应用到社会的和人生的事务上去。这种运动,在其各种情况下常被称为实用主义、实验主义或工具主义。但是重要的不是这些名称,而是其关于哲学研究的特殊目标和任务与其完成方法等所持有的观念。

有人批评这种哲学对于科学予以儿童般的信任,殊不知它认为科学本身的发展即仍然在婴儿时期。它认为,科学的研究方法并未开始达到其成熟时期。它认为,只有当科学方法的应用被推广到一切人生事务的一切方面上的时候,它才能达到成熟时期。它认为,现时许多可补救的祸害,都由于科学的研究和验证方法的不平衡的和片面的应用。它认为,哲学现在的主要任务在于研究由上述情况引起的种种论点和问题,并提供关于实现社会改革的方法的种种广泛的假设。

关于哲学目标和任务的这种看法,根本改变了哲学工作上常用的字眼,如广泛性和终极性等之意义。这些字眼失却其当哲学被认为是获得比科学知识更高的关于“实在”的知识之努力时所有的意义。在处理足以产生幸福与灾祸的人生事务中,有些论点在某一特定时间和地点内,其地位如此中心,如此富有战略性,以致其急迫性在实践上可称为终极的和广泛的。这些论点要求能给予最有系统的思辨的注意。把这种注意称之为哲学或给予其他名称,这是比较不重要的。对于人生最重要的,是给予这些论点以注意,并借助于研究上现有最好的、经过检验的种种资源去予以注意。

上述的关于参考时间和地点的话应能说明关于哲学任务的这种看法并不同于以哲学问题是“永恒的”看法。相反的,它认为哲学问题是永恒的看法会起阻碍作用,其主要功用在于维护那不断重提旧论点的习惯;这些论点在其原来的社会情况中是合时宜的,但现在已不是急迫的论点,而只有历史研究的观点上之价值。历史研究的观点在哲学上如同在其他人生范围内是重要的,但若让它独占哲学的活动,它将窒息哲学的生命。把永恒性作为逃避人生所经过的时代之避难所,这可能提供一种安慰。但不应把情感和安慰与理解和识见等同起来,亦不应把前者和后者所能提供的指导等同起来。

还有人批评这种运动促进“相对主义”,意即否定标准而促进纷乱。的确,这个运动认为:因为哲学的问题和论点不是永恒的,所以它们应联系于当时当地的急迫的事务。如果“哲学的状况”是指现在的状况,它当然牵涉到现在的论点。如同用草人吓走禽鸟一样,人们用“相对性”这个词去吓走哲学家,使其不敢攻击“绝对主义”。在全部历史中,每一阶级利益常自称拥有绝对性,以维护其自身,以免于受检讨。社会的狂热主义,不管是左派的或是右派的,都逃避在绝对的、不容许怀疑与研讨的原则的堡垒之中。绝对的东西是被隔离的东西;被隔离的东西不能根据其可能考查的种种关系去加以判断。这个运动所特有的“相对性”是一切科学研究所特有的相对性。因为科学研究亦认为其有功效的“标准”是由事物的实际关系提供的;当这些关系被概括化时,则给它们以“时空”的名称。

对时空关系的依赖性是科学研究所赢得的一切胜利之特征。假定这些胜利只导向特殊事实,那是一种愚蠢的想法。相反的,它们不断走向普遍原则,如果这些概括化牵涉到日见广泛的种种关系而并不沉没在文字的空虚性中。那个把正确研究的方法和结论作为工具去考查那些控制人类习惯、制度和努力的价值之哲学亦是如此的。只要时空关系对于此时此地的急迫论点是有关联的,时空关系的范围不管如何广泛或悠久,都应予以研究。隔离和局限事物的,不是“相对性”而是绝对主义。绝对主义攻击和讽刺相对性的基本原因在于:寻求事变的关系,是摧毁各种绝对主义在各处获得的免于受考查的特权地位之最可靠的方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