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
当前,哲学的认识论奇怪地忽视了在实际科学知识的题材和方法中所产生的革命的含义与后果。在实质上,我们可以说这一次革命是从“凭借自然”的知识走到科学题材“凭借艺术”的革命。按照亚里士多德的说法,古典的体系认为科学题材是最高级的知识,它之所以是科学的题材,是由于一定内在的形式、本质或本性使然。这种内在的和组成的本性是永恒的、不变的和必然的。所以在希腊—中世纪的系统中,一切科学,从天文学到生物学,总是涉及种或类的,而这些种或类凭借固定的本性各自永恒不变,彼此永远分隔,形成它们内在的本质或“实有”。
其他形式的知识,如感知和意见,也是凭借于它们内在的实有的本性的。或者说得比较谨严一点,它们是凭借于标志它们那种实有的、不可改变和不能矫正的片面的和有缺陷的本性。因为在由于固有本质形式所构成的固定而永恒的种类以外还有变化着的事物;事物是有发生和死亡的。变更、改动、变化都是不稳定性和无恒常性的事实证明。而这些又转过来从全面的意义讲来是实有欠缺的证明。因为这个自满和自足的实有有所欠缺或缺乏,所以有些事物是变化无常的,一会儿是这一事物,一会儿又是另一事物了。缺乏固有本性或本质就等于依赖于外在的环境,而这种对外在事物依赖的情况便表现在它们的可变化性中。用古典的名词来说,科学所涉及的是“形式因”,即使得事物成为它们现在这个样子的固有本性。感觉知识和意见是较低级形式的知识,因为它们所涉及的事物从它们的本性上来讲就是变化无常的,因而对它们的知识本身也是不稳定的和游移不定的——如所触及、听到、看到的事物那样。
根据现代的科学看来,在古代的体系中被贬低为次要地位的东西,即“动力因”和“物质因”构成了自然科学惟一合适的题材,而在科学革命发生以前这个时期之所以在科学上荒芜的原因,就是因为人们接受这样一种见解,认为本质的形式或本性是科学的题材。关于这一事实我们没有必要加以详细的论述了。按照古代的说法,一方面是感觉知识的题材,而另一方面是科学的题材,在这两者之间相隔有一道不可逾越的鸿沟,而这道鸿沟之所以不可逾越,是因为这种区别是宇宙论上和本体论上的——由于所包括的题材的“实有”本身的缘故。在现在构成科学的东西中,这种差别是在方法论上的。因为这是由于探究的方法而不是固有本性的缘故。从潜伏的方面讲来,感觉和意见的题材就是在构成中的科学;它们是科学的原始材料。探究的程序和技巧不断地成熟将会把这些材料转变成为科学知识。在另一方面,在科学的题材中没有任何东西是永恒不变。
科学革命使得科学走向了稳步前进和不断丰满的道路。而这种科学革命是和用“凭借艺术”所获得的知识代替了“凭借自然”(即“凭借本性”——译者)所取得的知识相联系着的。这种联系并不遥远,也不奥妙。艺术是关系到生产、发生、行动和做作等方面的。所以它们是属于古典体系中变易的事物的领域之内的,而且按照这个体系看来,在这个领域里面科学知识是不可能的。按照现在科学行为和它的结论来讲,科学包括着关于变化的条理的知识。这个事实标志着完全脱离了古典的见解,但是它本身还不足以说明为什么要把科学知识称为一种艺术。虽然这个事实为证实科学知识就是一种艺术提供了必要的条件,但是它仍然不足以说明这个问题,因为它完全打破了原来在科学题材与艺术题材之间划分的一道固定而不可逾越的界线。因为它把科学和变化联系起来了。为了使我们把科学归于艺术的根据更加完备一些,我们要考虑到这个事实:任何事例是否具有科学地位,这要看是否有从实验中产生的事实。现在科学乃是按照一个计划或设计审慎周详地进行操作的结果,而这种计划或设计具有一种作业假设的特性。一个计划或设计的价值或有效性,和在任何艺术的事例中一样,是用按照它进行操作时所得到的后果来加以检验的。在任何工艺的事例中,能否产生有关的和有效的后果,这要依赖我们使用人工设计的仪器用具的情况,而这些仪器用具是我们执行计划的手段;而计划指导我们从事操作。这个事实也把科学同化于界说艺术的条件之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