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

怀特海说，“能够被经验到的东西”这个观念限制了经验的领域。我承认这句话是公正的。但是这和我现在所提出的主张是有着一个不可否认的矛盾的。至于现代哲学家中经验学派和先验学派两方面实际所表达的关于经验的见解，我不想来解除这个矛盾。我所想要指出的是：现代哲学的精神和方向是属于另一十分不同的种类的，因为它一心致力于打破固定的障碍、追求新奇、扩张、生长、过去尚未见到的潜能；总之，寻求一个开放的和“无限的”世界，而不是希腊人的那样一个封闭的和有限的世界。如果这句话不能用来说明现代哲学的一般运动和隐含的意图，那么我们就会面临较之上述的矛盾要大得多的另一个矛盾：即在现代经验的实际倾向和以此经验为根据所已经产生的哲学之间的矛盾。

因此，我并不认为说明现代哲学家们在名义上对能被经验到的东西所持的见解，是我的任务的一个必要的部分。同时，我不相信这个矛盾的现象像它在表面上所貌似的那样重大。现代哲学所一直关心的东西是超过过去已被经验到的东西范围以外的经验的条件。这个事实使得现代哲学特别感觉到在承认和实现这些经验条件时存在着一定的障碍；即为过去的文化所产生的和为反映那种文化的哲学所制约着的种种障碍。为了他们自己未来的、可能扩张的利益，哲学家们不得不攻击阻碍着他们前进的那些信仰和习惯。为了进行他们的战斗，他们需要有一个标准和方法。总之，现代哲学的正面，即我所谓它的运动精神与方向的一面，就是要十分重视所应该做的反面工作。把经验归结为直接观察到的材料，即归结为简单的观念、印象、感觉资料，而把这种经验所核准的信仰当做是有效的信仰。这对于进行破坏性的批评便是最现成的工具了。这种把经验归结为直接观察的材料的情况，和那种激发现代哲学家的正面信仰是各不相容的。但是现代哲学家们笃信，只要把过去所遗留下来的障碍完全扫除干净，经验中所具有的力量就会推动人们前进。这种强烈的信仰使得他们看不见这种两不相容的情况了。对于“经验”和“理性”这两方面的看法已经发生了革命。这较之明显地论及经验的内容甚至更为有益。在古代哲学中，经验代表习惯和技巧，而这些习惯和技巧是首先经过在许多活动中把那些证明成功的活动选择出来，然后重复这些特殊的活动而获得的。经验是一个有限制性的原则，而理性，对理性的洞察，则对获得的习惯所产生的限制起着解放的作用。培根和他的经验的追随者采取了正相反的一种见解。当“理性的东西”同个人的经验脱节的时候，理性在他们看来便是没有生命的，第二手的。个人的“经验”，不管人们给予它任何专门的定义，是走向活生生的实现的、首创性的手段，并为进入丰富、新鲜的牧场提供了惟一的保证。经验主义和自由主义是同盟者。生长、发展的可能性，进步变化的理想化，无论正确地或错误地，都是和经验的信仰联系着的。专门地来讲，或根据严格的形式逻辑来讲，心灵如白板或白纸，由“外在的”印象在上面进行书写的这种看法，应导致人类为被动傀儡的结论。实际上，还是这样一种感觉占着统治地位：即如果人们能够避免有阻碍性和有限制的传统和制度，第一手的经验就会保证人们能够而且会向前进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