以学科为基础研究学术文化
以上是把高等教育作为一个文化系统进行研究的总的背景。现在,我将从一般转向具体,集中说明正在进行的一项研究工作。
我目前进行的研究起因于我对斯诺《两种文化》一书中一些观点的深刻不满,同时想用克利福德·济兹提出的方法来验证这种不满的合理性。我最初注意的是,在经验的基础上,用比斯诺更精细的分析方法,探索各种学术文化之间的异同。为此,我选了六个学科作为我的出发点。这六个能提供有价值的比较分析的学科是:生物学、工程学、历史学、法学、物理学和社会学。研究刚开始,我就发现第一、第二两个学科也许过于庞大,无法妥善安排。于是,我就集中研究植物学、动物学和机械工程学。
我的计划是,至少对每个学科中的20位学者进行访问。访问的对象有各层次的人员,从博士生到系主任。每一学科的取样都选自英格兰大学中相当有代表性、有影响的二至三个系。作为比较,我又从大洋彼岸的美国加州大学伯克莱分校的同样科系中进行取样。
访问没有固定结构,时间在40分钟至2小时之间,平均约为1小时15分钟。总的说来,在交谈中,我一般要对来自各系的交谈者提出五类问题。第一类是关于学科特点的问题:学科的性质和内容;学科内部和外部的界限;各分支统一的程度;与它最相近的学科;本学科在各国研究中的性质差异的程度,等等。第二类是关于认识论方面的问题:理论的作用;专门技术的重要性;量化和模式化程度;研究成果可以概括的程度;作出结论的方式以及证明和评价的术语,等等。第三类是涉及专业实践的问题:交流模式的性质;出版形式与费用;人事网络结构;竞争与优先权;剽窃和不择手段的行为;争取资助的艺术和时尚;小组协作程度;行话的使用率。第四类涉及职业模式,包括新成员的招聘和实习期;如何选择专业;新成员如何独立工作和获得终身职位;如何获得名誉;各专业间有多大流动性;在研究中是否普遍存在“期中危机”。最后一类话题,希望在不过多地涉及个人生活的前提下,了解他们参与工作的程度;了解他们认为哪些工作值得做,哪些工作不值得做;他们作为专业人员对当前社会和环境问题关心的程度;他们所受的学术训练带来的广义的益处;同事们的陈规陋习;其他五个学科专业工作者的陈规陋习,等等。
在分析100多人的谈话材料时,第一步的工作是对每一学科作详尽的人类文化学描述,然后我再收集交谈者对描述的反应。然而这仅仅是我为达到研究目标所做的第一步。但这第一步已揭示出多学科之间的一些重要的异同。
我在《学科文化的定义》一文中,按前面的计划进行了一些比较分析,但只考察异同而不探究为什么会产生这些异同。文章指出,某些科学社会学家把物理学、生物学和机械工程学视为可比的学科,这是对这三门学科的特征的严重歪曲;同时指出斯诺曾把历史学、社会学和法律学视为自然的伙伴,这是错误的。我认为,在某些重要方面,就我所选的六个学科而言,生物学(严格地说,是植物学与动物学)和历史学才是最可比的学科。
我早年所写的论文中有三点与本章的论点有联系。第一,基本资料的价值在某些方面显然是有局限性的。只听取某一学科中的二三十个人的看法,很容易产生对该学科文化的片面认识或者偏见。理想的做法是,研究的结果应受到其他人的进一步证实,而且这些证实应出自未被取样的系。不管怎么说,早先的研究所使用的方法,完全依赖言词的证据,而未充分运用人类学的“参与观察”和“非参与观察”技术。这就限制了研究方法的效度。
第二,注意人们在叙述实践活动成功与否时所选用的词语和所说的话,研究者就有可能获得对有关文化活动和文化价值的有效洞察。这里不妨举一个例子,比较一下物理学家与机械工程师之间的差异。物理学家在赞扬某事时典型的用语是“好极了”(elegant),而工程师们常喜欢赞扬“简洁”(concise)或“鲜明”(clear-cut)。物理学家容易把自己视为学界精英,傲慢自大;工程师则认为他们重实效求稳妥。物理学家在谈到自己的闲暇兴趣时,最常提到的是剧院、音乐和艺术;而工程师们典型的是去飞行、深海潜游和坐游艇闲逛。当然,人们可以反对说,这样截然相反的描述过于简单化。但这些提法足以表达他们个人和知识方面的区别,任何想系统地描述这两个学科文化的尝试都会重复出现这种区别。
第三,在试图对各学科文化下定义、作比较的过程中,我发现自己不可抗拒地承认各学科中还有许多不同的亚文化群,我甚至发现自己不可抗拒地要对这些跨越多门学科的亚文化群进行分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