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太祝在任时期的健康状态·前期

一 太常寺太祝在任时期的健康状态·前期

张籍于元和元年至元和十年约十年时间,一直在任正九品的太常寺太祝。正如韩愈所谓的“名秩千品后”(《题张十八所居》),太常寺太祝是在全部流内官的九品三十等级中,倒数第五级的底层小官。张籍在这样的小官上为何竟然在任了十年之久,这里有个很大的疑问。唐代官职的任期(官满)原则上是三年,而张籍的情况则很异常,当时就为人瞩目。白居易于元和十年作《重到城七绝句·张十八》中述到“独有咏诗张太祝,十年不改旧官衔”,就讲的是在很多人短暂任期内就更换官职的情形下,张籍一个人的特例就值得大书特书。

我们倒并不能得出张籍作为一任官僚无能且不能胜任职务的结论。即使他时有过于直率的发言[1],那对于人物评价来说也难以认为就到了致命伤的地步。事实上,张籍自元和十一年以降,连续升迁至国子助教、广文馆博士、秘书郎、国子博士、水部员外郎、水部郎中、主客郎中,最后官拜从四品下的国子司业。而国子博士以降的官职,已是每日可位列朝参的常参官[2],即高级官僚。如果说张籍具备了作为官僚必须的一定资质的话,在所谓太常寺太祝的末等小官任上竟然逗留了十年,也不得不说实在是一种不可思议的事件了。

而恐怕理解这个疑问的关键,就在于张籍的健康问题上。

张籍据说于元和元年秋冬就任的太常寺太祝。韩愈于此年六月从江陵法曹参军被召回长安升任国子博士。在长安,孟郊、张籍、张彻三人碰巧聚在一起,韩愈便与他们三人一起作有“会合联句”,而此时张籍似乎尚未任官[3]。另外,从白居易元和十年所作《重到城七绝句 张十八》中“独有咏诗张太祝,十年不改旧官衔”一句可以认为,张籍应于元和元年秋冬就任了太常寺太祝一职。

韩愈于次年元和二年六月至元和六年夏,官任国子博士分司东都以及河南令,离开长安四年,与张籍之间的交往就会间隔很长时间。因此从韩愈的诗中已察觉不到张籍的动向了。

其间,从元和四年至次年,张籍与白居易开始交往。白居易元和二年官拜翰林学士,作为朝气蓬勃的新锐官僚而崭露头角,日子过得很是匆忙。而此时张籍已任太常寺太祝,其时正在为身体不适而烦恼。为此,二人之间虽有诗歌上的应酬,但是直接的往来就显得很有限[4]。总之,此时期张籍与白居易之间的应酬诗,就成为一种窥测当时张籍生活的贵重资料。

①病中寄白学士拾遗

张 籍

秋亭病客眠,庭树满枝蝉。

凉风绕砌起,斜影入床前。

梨晚渐红坠,菊寒无黄鲜。

倦游寂寞日,感叹蹉跎年。

尘欢久消委,华念独迎延。

自寓城阙下,识君弟事焉。

君为天子识,我方沉病缠。

无因会同语,悄悄中怀煎。

(大意)秋天的家里,病人睡觉时,庭院里就满是蝉鸣。凉风吹过台阶前,夕阳照进床榻里。日暮时梨子变红而落下枝头;寒冷中黄菊几乎不再开花。官府的生活令人感到疲倦寂寞,而居于人下的日子又不觉让人哀叹。我已远离世间欢乐许久,而现在您的厚意让我不胜感激。我寓居长安城内,因而与您相识,在此要拜托您与我交游往来啊。恭喜您的尊姓大名都已为圣上所识,而我至今却被疾病缠身。我没有机会与您当面欢谈,寂寞的心情只能在胸中煎熬。

从上述显眼的礼貌措辞可以推测,这首诗作于二人刚开始交往之际。“自寓城阙下,识君弟事焉”说的是因为自己时而寓居长安而能认识白居易,白居易是如此的优秀,我要好好地敬爱你这位大哥,这就接近于初次见面时的礼貌问候。而白居易就作有下面一首诗来唱和。

②酬张太祝晚秋卧病见寄

白居易

高才淹礼寺,短羽翔禁林。

西街居处远,北阙官曹深。

君病不来访,我忙难往寻。

差池终日别,寥落经年心。

露湿绿芜地,月寒红树阴。

况兹独愁夕,闻彼相思吟。

上叹言笑阻,下嗟时岁侵。

容衰晓窗镜,思苦秋弦琴。

一章锦绣段,八韵琼瑶音。

何以报珍重,惭无双南金。

(大意)你的英才令人敬慕,但你却滞留在太常寺的职位上,而我虽然无能却还出入宫廷。你虽住在西街遥远的地方,我却在宫殿的深处服侍。因你患病,我也无法探视,而我也以繁忙为由,难以去拜访你。我们俩不凑巧,总是难以相聚,真是令人寂寞不已。你看那露水沾满草地,皎洁的月光照在红色的树林里,更何况在孤独的夜里,听见你思念朋友的歌声,让我情何以堪。我慨叹二人无法见面谈笑,也悲伤岁月无情逝去。清晨镜中看着自己又衰老了,只能把寂寥的思念寄托在秋日的琴声里。而你那吟咏思念的诗篇比锦缎还要美,你那十六句诗文的韵律如琼瑶叮当。如此美妙的诗文要如何唱和呢,我可作不出那有如两袋南方金块般的诗章来啊(西晋·张载《拟四愁诗》中有“佳人遣我绿绮琴,何以赠之双南金”)。

诗的末尾“一章锦绣段,八韵琼瑶音”一句赞美的是八韵十六句的张籍的原诗。白居易诗的措辞也与张籍原诗一样恭敬谨慎,很是显眼。开头一句“高才淹礼寺,短羽翔禁林”叙述了才能超群的张籍沉沦于太常寺的小官,而才疏学浅的自己却进出大内之地;末尾一句“何以报珍重,惭无双南金”说的是,我如何才能唱和得了你那出类拔萃的诗篇呢?我的才学可比不上南方出产的真金(才能)啊。由张籍诗题中“白学士拾遗”等字眼可知,白居易当时官拜翰林学士、左拾遗。白居易官授翰林学士是在元和二年,而在任翰林学士的同时又加授左拾遗是在元和三年四月。此诗若为秋季所作的话,则可推定张籍与白居易的交游,若早则始于元和三年秋,若晚则始于次年秋[5]

张、白二人还唱和有一组七绝诗。诗中加入了两人交游的亲密感情,应作于上面两首唱和诗之后,而季节则是尚感寒凉的早春时节(④“怜君马瘦衣裘薄……今日正闻天又暖”)。假如说①②诗作于元和三年秋的话,下面要读的③④诗则作于次年或者次年的第二年春季。而假如前者是元和四年所作的话,后者则被限定于元和五年春。

③寄白学士

张籍

自掌天书见客稀,纵因休沐锁双扉。

几回扶病欲相访,知向禁中归未归。

(大意)您官拜翰林学士而执掌诏书的制定,与人相见的时间也不宽裕,假使能休假也只会坐在家里休息而已吧。曾几度我都想带病拜访贵府,只是不知您是否已下朝归宅。

④答张籍因以代书白居易

怜君马瘦衣裘薄,许到街东[6]访鄙夫。

今日正闲天又暖,可能扶病暂来无。

(大意)你的坐骑很瘦,衣服也很单薄,可能冷得厉害吧。你会来访我在街东的家里吧。今天我也很空闲,天气也很暖和。不知你是否会带病来访敝宅啊。

以上两组四首唱和诗可见的共通之处在于,一是白居易公务繁忙,如诗②“我忙难往寻”、诗③“自掌天书见客稀”。白居易官拜翰林学士,负责诏敕的起草,而且这个时期又兼任左拾遗;此外还在埋头创作“新乐府”。这可谓在白居易的官场履历中,是最为积极活跃的一个时期。

第二个共通之处在于,张籍身体不适。如诗①“秋亭客病眠”“倦游寂寞月,感叹蹉跎年”“我方沉病缠”、诗②“君病不来访”、诗③“几回扶病暂来无”。张籍因身体不适而无法造访位于新昌坊的白居易宅(“君病不来访”),另外白居易在诗④《答张籍因以代书》中也有“今日正闻天又暖,可能扶病暂来无”,也表明张籍的病情已不能不令人担心了。妨碍张、白二人交游的因素除了白居易公务繁忙,还有张籍的病情严重。

这个时期张籍的病情,并不是日后令他烦恼的眼病。元和九年开始,张籍患上了严重的眼病,虽在诗中也不停地诉说眼睛的不适,但在这些张、白二人的唱和诗中并未明言眼疾之事。恐怕是张籍此时罹患上了眼疾以外的别的疾病吧[7]

这个时期的张、白唱和诗就是以上这两组。前者唱和的是秋,后者唱和的是次年或次年的第二年的春,两者之间的间隔最大为一年半,最小为半年。而持续半年以上或至一年半仍尚未痊愈的疾病,不是简单的小病。可能因为张籍就任太常寺太祝正好三年之际罹患上此病,一般认为这导致失去了第一次调动的机会。当时许多官职皆以三年为任期届满(官满)。太常寺太祝是管理太庙神主的所谓闲职,考虑到张籍的健康状况,这个闲职对他也是适当的,当时被这样判断也是可能的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