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常寺太祝在任时期的健康状态·后期

二 太常寺太祝在任时期的健康状态·后期

元和六年夏,白居易之母陈氏辞世,他离开长安在下邽前后共计服丧三年(25个月)。而在洛阳任职河南令的韩愈,因调换官职于秋季以降以“职方员外郎”官职回到长安。

元和六年秋季以降,在韩愈的诗文中张籍再次出现了。《石鼓歌》是以“张生手持石鼓文,劝我试作石鼓歌。少陵无人谪仙死,才薄将奈石鼓何”为开篇的七言古体诗。张籍给韩愈看了石鼓的拓本,而使其作了这首石鼓诗[8]

另外一首诗作于此年冬季的《赠张籍》。此时韩愈之子韩昶已十三岁,诗中吟咏了张籍教韩昶毛诗之事。张籍熟悉古典与文字学,从此诗可读出两个信息:一是张籍的太常寺太祝的公务之余时间宽裕;二是此时期张籍的身体健康已有了相当程度的恢复。韩愈结束了一天的公务归宅时,张籍在此笑脸相迎(“薄暮归见君,迎我笑而莞”)。可见张籍是从早上就一直逗留在韩愈家中,辅导韩愈之子学习。元和四年前后虽然张籍身体已衰弱到了外出困难的地步,然而在此时他的元气却已经是恢复到能来韩愈家中留宿的程度了。

顺便提一句,元和七年秋季,贾岛应试上京,就是在离张籍宅附近寻找的寓所[9]。而在此前后贾岛的诗中也并未出现过提起张籍病情的言辞。所以自元和六年至次年,张籍身体已恢复得相当好了。

然而作于元和八年十月的韩愈诗中,张籍的眼病就被特别记述了出来。这首诗的收信人是在任蓝田县丞的崔斯立,此人可算是韩愈门下一员,此诗将孟郊与张籍二人的友谊吟入了诗中。

雪后寄崔二十六公

韩愈

蓝田十月雪塞关,我兴南望愁群山。

……

诗翁憔悴斸荒棘,清玉刻佩联玦环。

脑脂遮眼卧壮士,大弨挂壁无由弯。

……

(大意)你所在的蓝田,还是初冬的十月就已下雪而阻塞了蓝田关。我起床试着向南眺望,群山忧愁地覆盖着白雪。……孟郊在郁不得志中面容憔悴,虽然过着披荆斩棘般的苦难生活,但是他的诗歌却美得像带着美玉而系于腰间的环佩。而另一面,张籍的眼睑被蒙上了一层眼眵,就如同好弓在墙上挂得久了就连箭也无法搭上一般令人遗憾。……

而那首孟郊的诗中也记有张籍的眼疾。下面这首诗作于前面韩愈诗作之后,恐怕应在孟郊突然去世的元和九年的前半年。到了这个时间点上,张籍的眼病就已严重到了堪忧失明的地步。

寄张籍

孟郊

未见天子面,不如双盲人。

贾生对文帝,终日犹悲辛。

夫子亦如盲,所以空泣麟。

有时独斋心,仿佛梦称臣。

梦中称臣言,觉后真埃尘。

东京有眼富不如,西京无眼贫西京。

无眼犹有耳隔墙,时闻天子车辚辚。

辚辚车声碾冰玉,南郊坛上礼百神。

西明寺后穷瞎张太祝,纵而有眼谁尔珍。

天子咫尺不得见,不如闭眼且养真。

(大意)张籍啊,在尚未拜谒过圣上这一点上,你还不如两眼皆盲的人啊。贾谊整日都能面谒文帝,即使如此最后也还逃不过悲惨的命运。孔子也简直就似盲人一般,因此在得知鲁哀公猎获麒麟之事后而泪流满面。你时常心如澄镜,梦中与圣上对坐而俯首称臣。梦中面谒圣上称臣之际,若从梦中醒来,那就只剩下残酷的现实了。洛阳男子(孟郊自称)虽有双眼可见,但却身无分文。但长安男子(张籍)双目亦不可见,家亦贫困难养。然而你虽说双目看不见,但你还有双耳,当圣上的銮驾通过墙外的大路时,那轰隆隆的车马声你还是能听得见的。而当圣上率群臣祭祀南郊天坛上的百神时,那銮輿辗过冰雪的嗒嗒声你也听得见啊。住在西明寺后面贫困与目盲交加的太常寺太祝张籍,即使长着双眼,那看不见的眼睛又能给谁行注目问候礼呢?即使圣上御驾临幸到你身边,你却无论如何也看不见,倒不如紧闭双眼以养真气吧,张太祝。

这首诗中的张籍被称为“穷瞎张太祝”,即又穷又瞎的张太祝,从“未见天子面”或“天子咫尺不得见”这样的话反复被重复来看,让人觉得恐怕这种尚不为皇帝所知而埋没于仕途底层的郁不得志的心情,张籍曾向孟郊倾诉过吧。孟郊是在将其话反说来安慰张籍:反正你有眼也看不见,就算能够升迁拜谒了圣上也没有什么意义,与其如此还不如索性紧闭了双眼以养真气啊。诗中之所以以“南郊坛上礼百神”为话题,那是因为张籍所司的太祝就是这个管理太庙神主的官职。

张籍的眼疾于元和八年过冬之后变得更加严重了。韩愈则为这位贫困的友人筹集起了治疗费用。

下面这首《代张籍与李浙东书》就是一封代替张籍而写的书信,信中请求浙东观察使李逊为张籍筹措治疗费用,并希望将张籍采用为幕府幕僚。李逊作为浙东观察使的高官,具备充足的经济实力,同时也具有辟召幕僚的权限。而此刻奉命转交韩愈书信的李翱,也是从早期开始就进入韩愈门下的门人,与张籍也有旧相识的关系。而李翱作为浙东观察使的幕僚,此时是因公干而北上长安的。

应该确认的是这封书信的写作日期。李翱元和五年至元和九年前后共计四年任职浙东观察使李逊的幕僚,其间元和九年正月因为其叔父李术举办改葬仪式而来长安[10]。而与韩愈张籍相见则恰逢此时吧。下面就将这封书信中与张籍眼病有关的部分引用如下。

月日前某官某,谨东向再拜寓书浙东观察使中丞李公阁下。……近者阁下从事李协律翱到京师。籍与李君友也。不见六七年,闻其至,驰往省之。问无恙外,不暇出一言,且先贺其得贤主人。……退而自悲,不幸两目不见物无用于天下。胸中虽有知识,家无钱财,寸步不能自致。今去李中丞五千里,何由致其身于其人之侧,开口一吐出胸中之奇乎。……使籍诚不以畜妻子忧饥寒乱心,有钱财以济医药,其盲未甚,庶几其复见天地日月。目得不废,则自今至死之年,皆阁下之赐也。……籍惭腆再拜。

(大意)某月某日,前某官某人,谨向东再拜浙东观察使御史中丞,恭敬致信李逊阁下。……近日,阁下部下的李翱协律郎上京,我是李翱君之友,不见亦有六七年。我听说他到达后跑去见他。除了互致问候平安以外,已没有时间多说一句话了,只是首先祝贺他幸遇名主……回来后我自觉悲伤,自己不幸双目无法看见,对天下无法效力,胸中虽有知识,家中却无钱财,自己寸步不能前行。现在我与李阁下相距五千里之遥,我如何才能为其侍奉左右、开口吐露胸中的奇策妙想呢?……如果我能抚养妻子儿女、不用为他们的饥寒而乱心、也有钱治病的话,趁现在眼睛盲目的程度还不太严重,可能还有机会再见天地日月啊。承蒙关照如蒙不弃,从现在开始到死为止,我这一切就都是拜阁下您所赐啊。……张籍,惭愧惶恐再拜。(日语翻译见清水茂《韩愈Ⅰ》筑摩书房,世界古典文学全集,1986年)

另有贾晋华《韩愈大传》所收《张籍传》第466页,根据开头的“前某官某”推断此刻张籍业已辞去太常寺太祝官职。官员以疾病为由辞官时,首先要提出长告(疗养休假申请),而超过一百天的期限则将自动免职。因此,这个时间点业已经过了百天,如果已被免官了的话,张籍提出长告的时间很可能在元和八年冬季。如果张籍处在免职状态中的话,那么其治疗费用的筹措,以及作为浙东观察使李逊的幕僚而被招募的希望,这二者在信中的条理就都吻合了。关于张籍被免去太常寺太祝的详情,将在下一节中论述。